马车辗转的声音夹杂着子民的嘈杂声,如我的心般纷乱,我就像离弦的箭,再也不能回头了。
幸好有三弟亲自护送,他骑着的那匹棕色马,马蹄发出嗒嗒的声音,是我慌乱的心中唯一的安慰。此一去,山长水阔,脚下的每一步,或深或浅,我都不了解。
才走了不久,三弟就唤我,我掀开车窗,才得知,是二哥追赶来了,我急忙下车。
“二哥哥。”
难道又节外生枝了?我心里暗想。
“三妹——”哥哥当着众人的面竟然跪在我眼前。
我震惊了,我也慌忙跪下。哥哥要给我磕头行礼,我顿时泪如泉涌,仿佛一时间明白了之前所有不明白的他的一切良苦用心。
哥哥拥我入怀,我们抱头痛哭,我的心也仿佛和他紧紧贴在一块儿。
“归根结底,是哥哥没用,不能照拂妹妹,”哥哥隔着衣服轻触到我的右肩,“还疼吗?”我使劲摇头,这一刻我只觉得心痛!
在三弟的劝说下,我们才起身告别,我在三弟的搀扶下依依不舍地登上了马车。二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目送我们的车马离开。
我一时思绪万千。到底该何去何从?如爷爷奶奶所想,安稳的做我的王后,还是听哥哥的,记住部落的耻辱,将天子视为仇敌?可是一向有远见的母亲,为什么也要我“好好侍奉君王”?我禁不住思念起外祖父来,他是最有主见的人,假如他还在世,我便不需要这么矛盾了。
我原以为松会来送我一程,想象的无比煽情的画面,然而事实却是如此狗血,看来我想多了,他不来也好,让我硬下心来,对他不再有牵念。
过了一些时辰,我们在路口休息,我下了马车,宫和秀却一直待在在马车里,我虽然好奇她俩的容貌,但我是正牌公主,不能失了身份。她们俩不来向我问安,我也由着她们。
我观察周边的环境发现大树下,有两三个人着装与我族不大一样,其中有一位还会用指尖幻化出一个蛇形,我禁不住好奇,走上前去:“你也会幻术?”
他略带疲惫地说道:“只是偶尔玩玩罢了。”
说起幻术,我们有施部落里,只有母亲、我和阿媛妹妹最擅长了,尤其阿媛妹妹,她那么小,就能用幻术编织漫天的荧光,这连我都有些吃力。但幻术不过水中月、镜中花,毫无实际意义,我早已不练了。
随口聊了几句得知:他们几位是犬族的膳师,这才从商部落回来。当他得知我要前往云陵做王的女人,他眼里流露出了羡慕,我才有了些自信,是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王的女人。休息片刻,他们往北,我们往南,彼此说了再见,其实未必能再见,我们甚至都未来及询问对方的名字。
当马车行走了一段路程,后知后觉的我突然脑洞大开:那几位膳师是从哪里回来的?商部落啊!商部落有谁?有大名鼎鼎的“火候君”啊!我当时竟然一点也没在意,不然还可以打听几句关于火候君的论述,这才懊恼后悔,遗憾不已。
卜师的预算并不灵验,那几日并未下雨。太阳闷闷的照着,虽然有风也有云彩,但还是热得难受,而且感觉离有施越远越热,也许是错觉。
在第一个驿站里,我才看清宫和秀的容貌,她俩的容貌皆在我之下,但也别有风韵。宫从容稳重,秀羞涩腼腆,这是她俩给我的第一感觉。我们一见如故,她俩虽比我年长两岁,对我却是毕恭毕敬,这才使我豁然开朗,忧虑尽消。
我们过了四个驿站,换了四次车马,才看到前来迎接我的王宫内的将军落。
落,是我所见的第一位来自云陵的人,我殷勤的前去迎接,原以为云陵的人是多么的气宇轩昂、与众不同,看见落,也不过如此。他居高临下,对我并无半点友好,我心中亦不屑,随即转身回到房中。
三弟上前将人马给他如数点清,并嘱咐他许多话,夜已深,三弟叩开我的门,说了很久家常话。三弟是众姊妹当中和我最熟惯的,明早,他也要回去了,我心下怅然。三弟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你放心的去吧。”
夜晚昏昏沉沉,我梦见族里的人给爷爷过寿,一屋子的人都好像不欢迎我,尤其是阿姐们鄙夷的眼神,我只好骑着一匹马去外祖父的坟头,一边是人声鼎沸,一边是人迹罕至。醒来时,枕边一股清泪,我心悲凉,莫知我哀。难道我真的被有施抛弃了吗?做这样奇怪的梦。
早晨起来,推开门,凉风习习,三弟已经不辞而别,他是了解我的,他怕我伤感。看驿馆四下陈设简陋,三弟又不辞而别,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凄伤。
落打好了洗脸水给我,让我惊讶不已,他依旧板着脸。
一路的舟车劳顿,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媵臣中有一位叫涅的,鞍前马后服侍我,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起我所崇拜的火候君,起初也是有莘国公主的媵臣时,便对涅也格外关照。
一有休息的时间,宫和秀就围着我说话,我知她俩好意,但我身体疲乏,说两句就不愿开口了,她俩也渐渐疏远。
这时涅才将一片木牍递给我,我很惊奇,涅告诉我是松叫他转交给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原以为松恨我,打算忘掉我了。我急忙低头看,上面用小刀刻着不规整的五个字:“贺君得高迁。”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啊,我的松,真是涕泪虽多无哭处啊!
我洋装的淡定从容,无笑无泪,平静似水,可有谁明白我内心的波涛汹涌?我真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刚刚和松分开时,我似乎不痛不痒,而如今都过去十天半月了,我心里才真正痛惜起来。
他曾说过:“我的肩膀虽然不是很宽大,但也要为你撑起一片天。”
在马车里,我斜靠着,透过车窗,望着一路的景色,大多处都是郁郁的树木。想起我和松在一起的日子,满满的回忆,我们一起爬过的山,玩过的水,他还将鲜花编织成花环戴在我头上,还细心的教我骑马驾车,从未厌烦……那时的我多么的天真烂漫!谁还能如他般护我一世周全呢?我开始倚靠在车窗口思念他,这是怎样一种情怀?我望着天空发呆,我感到自己的可怜可笑与可悲。这揪心的痛与伤痕,谁来抚平?泪花在我眼里打着圈,怕人寻问,却道风沙眯了眼,可傻瓜,这艳阳天哪来的风沙?
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怎么会这么狠心?太难过了,人为什么会有情绪呢?
这一刻,宁愿自己是花草树木,无情无义,也许就不会痛了。
情绪是恶魔,它几乎将我整个人吞噬。
我似乎看到了白发苍苍的他和老态龙钟的我,老得不成人样了,偶然相逢,老泪纵横,相拥而泣……
尘缘如梦,我反复问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贺君得高迁”,我果真是高迁了吗?果真值得庆贺吗?这五个字对现在的我而言是最大的讽刺。
车马声声,山高水长。一路秋风,难吹苍凉。明月高高,我心寥寥。欲寄相思,千里迢迢。往事悠悠,不堪回首。守着窗儿,独自悲伤。狂图一醉,却无杜康。凄凄我心,对影彷徨。
落将军说很快就到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