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履癸经常出入我的寝宫,但并不妨碍我暗地里与阿衡取得联系。并且在阿强和桃儿的帮助下,云陵已经有了好几个我们的人。
没有阿衡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在乐舞和笑声中我已经记不清楚年月,不像那个时候和阿衡在一起,我会牢牢记着那是九月十五夜空中的圆月,我会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表情。可现在的我变了,我变懒了,对一切都无所谓,更像是一种堕落。我厌恶极了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可又没得选择,一边厌恶,一边迎合。
湘榕快两岁了,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我不想让她每天看到宫廷里这种乌烟瘴气,就把她送到了扇姐姐那里,扇姐姐也怀孕了,自从怀孕后,母爱泛滥的她一见到小孩就忍不住凑上去,对湘榕更是爱不释手,她们在一起就像亲母女一样。
天气反复无常,时晴时阴,时暖时寒。碧螺送了我一面精致的大铜镜,说是她们釜山的工匠打造的,比我之前用的更加清晰,镜中的我非我,那个和阿衡谈论诗词歌赋的我已不知去向,现在的我怕是阿衡看见了也会吃惊。
头上压满了珠环翠饰,眼角脖颈都画上了红艳艳的纹饰,除了眼神里的一点忧郁外,没有一点我该有的样子。
我越来越喜欢穿大红色的袍子,因为我的心已经够冷了,再穿不起冷色的衣裙了。
大红色衣裙的我,天蓝色衣裙的琬,粉红色衣裙的琰,淡紫色衣裙的莙荙。我抚琴,琬吹箫,琰跳舞,莙荙陪大王饮酒。莙荙是荆地来的履癸的新姬,我已经不在乎履癸有多少宠姬了。
琰姬舞累了,我又开始舞。人走下坡路是很容易的。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夜,只有在履癸不在身边的夜里,我一个人躺着看窗外的月光的时候,我才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如此反复,身心俱疲。
昨夜又梦见阿衡了,梦见他穿着薄薄的白袍,站在悬崖边,很危险,我不顾一切的爬上去,却没想到他身边有另一个穿着和他一样衣服的女子,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我哭着扑上去:“阿衡,你不要我了吗?我才是那个最爱你的人,你怎么又跟别人在一起了?不要这样子,不要离开我……”这时从山下又有一个衣着得体的妇人走来,不用说,是他的妻子,她走近的同时,阿衡推开了我,他的妻和他的妾一左一右,他用双臂环抱着她俩,一阵烟雾升起,他们都离我远去。我哭了,哭得很伤心,最后从哭泣中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碧螺拿来了锦旗的图样让我看,她虽早已不得宠,但很有才华,常帮尚夫人他们做事情,所以宫中没有人敢小瞧她。最近她总喜欢来我宫中,她是个极度敏感的人,也难怪她寂寞,她倾诉衷肠的时候我总是沉默不语,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越是这样,她越放心大胆的说,在她口中我得知了不少宫中的事情。
“那日大王和莙荙,还有我一起用膳的时候,大王突然问我菊姬的事情,我详细说了一遍,大王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我听了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不为菊姬,只为自己:“他那个时候那么宠爱菊姬。”
“人都是这样子的,喜新厌旧。”
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后来碧螺又说起了林祭司的故事。
原来林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他从小就没了母亲,继母对他一直不好,从小尝尽了苦头,长大后才会无比渴望权力,什么都要去跟别人争抢。
“如今,除了大王,没有人权力比他更大了,他该满足了。”我淡淡说道。
碧螺压低声音接着说:“欲壑难填,他也是大禹的后代,谁能说他没有当大王的资格呢?论武力,也许他不及咱们大王,可论谋略,咱们大王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啊!”
“可是大王身边有像龙将军这样忠心不二的人,林祭司一时也难以掀起大浪。不管怎么说,我们始终都要站在大王这边。”我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那是自然。”
“大王……”丫鬟们的声音引得我和碧螺抬眼去看。
履癸板着脸气呼呼地走了进来,碧螺一看这架势不敢出气,斜眼看我如何应对。
我起身迎上前去温柔地问道:“怎么了?大王?”
“朝堂上都是他在做决定,对我就像训斥晚辈一样,孤要杀了他!”
我听后试探着问道:“大王是在说……林?”
履癸“哼”了一声:“没想到王叔也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他们置孤于何地?!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
我上前用手轻轻盖住他的嘴柔声道:“大王,这事得从长计议。”
我拉着履癸坐下,吩咐小琴去泡茶,碧螺知趣地告退了。我帮履癸脱掉罩衫和头饰,抚着他的胸口轻声细语:“大王消消气,咱们先想想如何除掉他。”
“想什么办法,直接杀了算了!”履癸没好气地说。
“他官居要职,如果任意杀戮,会遭他人非议,更何况以他近日的表现,足见他有十分的把握,他身边肯定戒备森严,杀他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他乘机反扑,这对大王更加不利啊。”
“那该怎么办?”
“不如暂且维持现状另想办法除掉他。”
“原以为借他的手除掉大祭司,就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
“总会有办法的,大王别担心。”
“朝堂上的事真让人头疼,还是在阿妺这里好,可以让人忘掉烦心事。”
小霞和小琴摆好了食物。
午后,履癸又招来了琬、琰和莙荙,一起追逐嬉戏直到晚上,我的情绪却极度低落,我听到舞乐声就觉得头疼,我借故出来透气,在醉眼朦胧中摇摇晃晃走出了宫殿。
我抬头看天空,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散落的星光。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在一株不高的红叶李树下驻足,我仰头凝视,红叶李的枝丫刚盖过我的头,红叶李花色偏白,在白天没有什么稀奇,可在晚上不同,红叶李的花和叶在夜色下有一种很特别的美态,由于这树不高,所以它的叶子不大,只有淡淡的花朵,花枝干净又朦胧,仿佛是从天宫移植来的。这样的美景让人不能不想到阿衡,若能和他携手并肩在这花前夜下,那一定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自他走后,不知辜负了多少这样的良辰美景。不知此刻的阿衡身在何方?也许在这安静的晚上,他也正披衣而起,来到院中静静的体味夜晚的的风露和寂寞。
如果可以,谁都愿意远离尘嚣,在晴朗的夜晚,和自己的心上人相依相偎,互诉衷肠。可是我们想要的爱情和美好,总是若隐若现,难以触及。
我真的好累好累。
昨夜又梦见阿衡了,梦见他对我视若无睹,不论我怎么呼唤他,他都不肯深情地望我一眼。醒后的我还停留在昨夜的梦里,眉头再也展不开,我一定是害了重重的相思病。我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兴趣,日升日落也没了意义。
整日无言长亭上,闲看落花逐水流。
丫鬟又来叫我到履癸那里去,我像个木偶。
履癸一见我就笑着招手:“阿妺,快来,尝尝鹿肉,这是昨天我亲手打的。”
“啊?”我连伪装的笑容也没有了。
“怎么了,阿妺?”他过来扶住我:“我刚才尝了一口,很好吃的。”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劝君莫食三春蛙,百千生命在腹中。劝君莫杀春之生,伤母连子悲同意。
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先王早已立下规矩不许在三春时节狩猎,履癸竟这般赶尽杀绝,是天要亡夏啊!
履癸撕了一块给我,自己也撕了一块:“快尝尝,味道如何?”
我咬到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幸好只是一小块,最终还是勉强咽了下去:“我不太舒服,还是少吃点肉食,多吃些谷物吧。”
“可是还有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那就把琬、琰、莙荙和碧螺都叫来吧。”
我勉强笑着点点头。琬琰二妃一进门,履癸就笑着招她们到跟前,我默默退出来,原来不爱一个人这么轻松,不会嫉妒,不会难过,不会为他流眼泪,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吧!
人只会被自己所爱的人轻易就伤害,也是因为太在乎的缘故。
从北殿台阶上下来的时候,一个小斯匆匆忙忙跑过来。我叫住他:“什么事这么慌张?”
他神情紧张,气喘吁吁地说:“王后娘娘,有要事要像大王禀报。”
“大王在里面休息,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帮你拿主意。”
“这……”
“你叫什么名字?你看你跑的急,帽子都歪了。”我微笑着帮他扶正帽子:“那你等等,我进去看看,实话跟你说吧,大王在里面和两位妃子饮酒,要是扰了大王的雅兴,就不好办了。”
“多谢王后,我叫阿俊。”他低声说:“娘娘,探子传报商部起兵谋反。”
“商部?”我听后一惊:“不会吧?这确实是件大事,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