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宁静与一派欣欣向荣已不复存在。
父亲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我安慰母亲说。
爷爷年事已高,大哥又是弱智,二哥顺理成章的管理起部落的大小事务,父亲没有找到,二哥只是代行首领之职。
爷爷奶奶一直为三弟的病情担忧,并请了大巫师为三弟作法驱鬼。
大巫师拿来一个黑陶碗,盛了半碗水,放在三弟头边,并唤人拿来四根筷子,扶直筷子,将筷子立在碗中,用右手捞起碗中的水,又淋到筷子上,并且口中念念有词,最终询问是不是三弟的母亲,如果是,就请让筷子立着,筷子果然立住了。大巫师用菜刀将筷子砍的四处乱溅,并破口大骂。随后又拿来一些馒头,泡在碗中,用来打发鬼魔。最后,派遣下人将黑陶碗倒扣在南墙下,地上的筷子也不许任何人动。
大巫师做完法事当夜,二哥非常沉重地说道:“履癸之所以退兵,没有将有施赶尽杀绝,并不是他仁慈。”
众人将目光投向二哥,二哥他还那么年轻,却要承担起整个部落的责任,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呈现的却是满脸的忧郁。
“父亲之前告诫我,一旦他有任何变故,叫我立刻投降,父亲怕我没有作战经验,他不愿有施灭亡。这次我们的人几乎都回来了,是因为我做主答应将赋税加倍上交。”说着,二哥当众跪下来,我赶忙去扶他。
二哥推开我继续说:“我给有施带来了更加沉重的灾难,我愿受大家的唾骂与惩罚。”
爷爷起身扶起二哥:“孩子,这不怪你,遇到难题,我们不怕,大家齐心协力想办法解决就是。”
“以前的赋税我们就担负不起,更何况现在加倍了,早知如此,父亲又何必多此一举?早先我们想办法交了贡赋就是。”大姐愤愤不平说道。
“住口!”爷爷呵斥道。
大姐不再做声。
二哥望着爷爷:“那个昏君还有一个条件……不知是谁进的谗言,说我们喜地多产美女,叫我们进贡公主。”
顿时,众人将目光投向大姐。大姐睁大眼睛,随即望二姐和我。
“阿梦还有点小,雁儿和珍儿中选一位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爷爷依旧保留着对天子的那份敬畏与遵从。
奶奶一向坚强,父亲迷失后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此时一听爷爷的话对王宫更是一片痴心妄想:“若是进了宫,封了娘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母亲却轻轻摇头给我暗示,我立刻会意。
大姐面容有喜色,大娘当即做主说道:“雁儿身为长女,大难当头,义不容辞。是不是,雁儿?”
大姐害羞地点点头。二姐投去羡慕的目光。
我也随声附和道:“大姐貌美,大王见了一定喜欢,实在是我们当中的不二人选,倘若大王宠爱姐姐,说不定会将我们部落所有赋税尽免呢。”
大姐很久没有冲我笑过,这一次她却会心的笑了。
二哥听了我的话后,神秘地看了我一眼。大家几乎达成共识,再过一月就送大姐启程。
夜已深,月光洒落在树枝间,树影斑驳,众人散去后,我独留在三弟身边照看,还有一位祖母身边的侍女小霞过来服侍,我叫她在火盆里煨了些柴火,就叫她去休息。
三弟呢喃着,额头很烫。我想着等天明了去山里找些草药。还要提醒二哥加派些人去寻找父亲。
不知不觉就进入梦境。我梦见遍地的黄金,金灿灿的铺成一条路,左右两旁是金黄色的树和叶子。
次日清晨,我背上药筐,叫上小霞,一起去山中找草药,虽然巫医那里也有草药,但很多都已经陈旧,不知能不能用了,而且有好多药材都没有。好久没有去山林间了,不知道上次我拿小毛香止血的那只小鹿还在否,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梅花鹿,泪汪汪的眼神和凄厉的鸣叫都叫我难以忘记。
去年这个时候,我记得还曾和松在一起畅谈未来和理想,我们在清晨中相约,一直到黄昏,才依依惜别。一年中忙里偷闲,才能见上他几次面,他是个车夫,我从他那里也学会了骑马驾车,虽然我至今都不精通,但作为一个女子,我已经比别人强了许多。我们在一起曾期许过未来,他许我一世清宁幸福,我许他再无漂泊之苦。我和他约好了,等哥哥姐姐们有了家室,我就跟他一起过平凡的日子。好久都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否还记得我和他许下的诺言。
我们从林中出来已是午后,我将药筐给小霞,让她转交给巫医。我踏进三弟的房间,母亲正在照料,三弟的病情有所缓,母亲拉我坐下,抚摸着我的脸,说道:“阿梦,你和云儿(二哥)都是我的心头肉,小睐(三弟)我也一直视如己出,你们三个,谁也不能有差池,你父亲如今不知下落,我只有你们三个了,你们平平安安的,在我眼前,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三弟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也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团圆,平平安安。”我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
“阿梦说得对,雁儿远嫁,昨日里你奶奶说的进宫为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是不可能的。不像我这样,离你外祖父的部落并不远,而且,雁儿嫁的是当今天子,伴君如伴虎,他若顺心便对你好,他若不顺心,何日死在他的屠刀下都不知道。况且当今天子横征暴敛,威信全无,嫁过去是福是祸还未可得知,我真替雁儿担忧。”
“大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以她的美貌,大王不会不对她动心。”
“对了,你大娘还叫我和你二姑为雁儿缝制衣裳呢,你在这儿看着小睐,我先走了。”
母亲走后,我坐在草席上,想着将来,跟松结了婚,儿女绕膝,一辈子都待在我们喜地,哪儿也不去,一直陪母亲到老。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三弟也渐渐好起来。
我在大姑姑那里学会了烹茶,虽然我们平日里也会泡茶喝,但是烹茶却要花一番心思,我心里满怀对松的思念,想着下次见面,或者将来,我烹茶给他喝,他一定会觉得很幸福。
大姑姑给我讲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传说中神农的肚子是透明的,他能看到所有食物在肠子里的运转,有的植物有毒,肠子就会变成灰青色的,后来神农发现了一种绿色的叶子,服下以后可以排毒清肠,检查肠胃,起初神农称它为“查”,到后来就演变为今天的茶。
我总是对神农的透明的肚子充满向往。而母亲讲的却不一样,母亲说神农的眼睛独特,他的目光能穿透肚皮看到人们肚子里的东西,并不是他的肚子是透明的。神农离我所处的时代已经很遥远很遥远,我也无从得知真实的故事是怎样的,真令人遗憾。但故事的结尾,她俩讲得大体一致:后来神农因为误食断肠草,而来不及服下茶这解药,或者这解药对断肠草而言杯水车薪,因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我不禁为神农默哀、感慨,他当真受得起世世代代的尊敬。
烹茶要讲究火候,大姑姑又讲到我们这一时代的一个人物:“火候君”,他是有莘国有名的庖人,他的故事,已在各国流传开来,他原来只是有莘国的一个奴隶,只因为厨艺精湛被有莘的首领赏识,而商部落的汤为了聘到这位“火候君”,历经几番波折,最终娶了有莘国的女儿,“火候君”才以陪嫁的名义跟了商汤,商汤得到后立马废掉了“火候君”奴隶的身份,并给他官做,这是少有的事情。而他提出的“火候论”和“五味调和说”更是在庖人间广泛流传。
我听后天真地对大姑姑讲:“既然神农离我远去不复返,究竟是肚皮透明还是眼睛奇特搞不清楚,那么这位火候君,在我有生之年,是极有可能当面请教他的‘火候论’了?”
大姑姑听后笑了:“阿梦聪明,愿得天眷顾,以达成所想。”
做梦也想不到,口边随意谈论的一个不经意的人,在多年后,竟对我那么重要,甚至比我的命还重要。我的命运也因他而改变,但这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