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多年以前……
稽秋山岱昭寺
高大的无忧树让这寺中的小院落显得更为拥挤,圆虚放眼看去,这小小的庭院里除了这棵被金色花絮覆盖树冠的无忧树,远眺过去像一座金色的宝塔,还有一盆盆的藿香蓟(ji)、俱苏摩、点地梅和地涌金莲整齐的摆在杏黄色的院墙下。映着天边落日洒下的玫瑰色余晖,这满院的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就和小师弟一样好看。圆虚抬手摸摸光头,着实想不明白明明花期不同,偏偏小师弟就能将它们养的一同开花,也想不明白,小师弟为何这么喜欢侍弄花草,连圆真做的素斋都没见他有这般兴趣。想到素斋,圆虚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加快脚步朝禅房走去。
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俊俏孩子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神态安详且认真。睫毛弯曲卷翘的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影子,白嫩的小脸上镶着一个直挺秀美的小鼻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眉心之间一点朱砂痣,如果不是能看到俊俏娃娃衣襟前垂下的几缕乌黑发丝还有嘴角流下的晶亮口水,还真以为面前坐着的是个规矩打坐的小沙弥呢。
圆虚叹息着摇摇头,将食盒放在桌上,想着小师弟从小就长在寺院里,一晃六年过去了,他还是这般懒惰,可是佛理却最是通透,师兄们都辩不过他。虽然他顽皮捣蛋爱捉弄师兄,可师兄们还是很喜爱这个主持一手养大的小师弟,这次他拿老鼠吓到了正在擦拭佛像的圆空,差点推到了佛像,终于惹怒了主持,罚他禁足三天,想来对于他来说,禁足是最痛苦的刑罚了。不过师兄们可以好好清净三天了,想到这里圆虚憨笑了一下,开口唤道:
“吃饭了,洛兮,醒醒吧,别睡了,要是让主持看到你偷懒没有诵经,小心再罚你禁足三天哦。”圆虚憨憨的大嗓门终于将洛兮从美梦中唤醒,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抬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胖师兄圆虚:
“师兄……”
“快来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小师弟这萌萌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啊,圆虚心想这词有些别扭啊,回去得再翻两本佛书看看。
“师兄……”洛兮再眨眨眼睛,不等洛兮说完,圆虚又接话道:
“啊,放心吧小师弟,圆空不怪你的,还是他嘱咐我给你斋饭里多放碟圆真做的点心呢。”圆虚心想小师弟终于知道错了,一会儿去跟师傅求求情。
“师兄…….”洛兮又眨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快来吃吧,我不会告诉师傅你偷懒没有诵经的。”圆虚想小师弟今天真是乖巧懂事啊。
“师兄,听我说完,我腿麻了,来扶我一把。”
“…….”圆虚嘴角抽了抽。
夜里的蝉叫的甚是欢快,洛兮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佛经,烛火跳动的火苗映得窗上的身影影影绰绰。望了望墙上挂着的了因老和尚写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哦,了因老和尚就是罚洛兮禁足的主持了,每每洛兮看到主持苍老的手一下一下的捋着花白的胡子训诫自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愤愤的喊一句“老和尚就是啰嗦!”洛兮叹息一声,“佛祖可否带我看看爸妈是否安康呢!”之后翻身沉沉的睡去。窗外的明月斜挂枝头,那一声叹息随着夜风湮没在蝉鸣中没了踪迹。
一阵清风拂过窗棂,禅房里流尽烛泪的蜡烛终是灭了,洛兮的床前光华闪动,身着青色僧袍的,手拿一串白玉菩提的英俊书生就凭空出现在这小小的禅房中。只见他抬手间,一片白色的光芒渐渐笼罩在洛兮身上,片刻后,俊俏书生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禅房内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前倾洒的片片月华。
沉睡中的洛兮做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梦,梦中的洛兮终于见到了阔别六年的双亲,六年前的洛兮还是每天匆忙的奔波于各种写字楼的高级白领,生活忙碌而充实,虽然是养父母认养的孤女,但养父母对洛兮倾注了毕生的关爱,周末回去看望爸妈是洛兮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安排。这次的梦很特别,因为洛兮感觉到她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梦,因为她看到父母生活的和从前一般幸福,看到爸爸晨练回来后的餐桌上依然是妈妈摆好的豆浆油条,门口的报纸依然由莱米准时的叼回来放在茶几上,妈妈围着围裙依然喋喋不休的啰嗦着让爸爸少抽根烟。一切一如往昔,只是不再有洛伊。唯有桌上的台历提醒着这个温馨的早上属于洛兮记忆中的六年后的,泪水迷蒙了双眼,可这梦中只能有无声的哽咽。
洛兮就是从前那个世界的洛伊,六年前的洛伊加班的时候昏倒在办公室,醒来已经来到如今这个世界,不知是不是孟婆开了小差,忘记给她奈何桥上的那一碗孟婆汤,醒来的洛兮虽然还是襁褓中的女婴,可是她清楚的记得自己一刻钟前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做报告。记得上一世的洛伊生活充实而自由,喜欢假期的时候天南海北的走,去感受各地的风土人情,不久前刚从世界闻名的四大古国之一印度回来,她用脚去丈量了佛陀说法的灵鹫山,去触摸那莲花盛开的地方那兰陀寺。仿佛还记得那时的轻松惬意,如今却成为这个世界里孤身一人的南洛兮。
清晨的阳光明媚照人,窗外无忧树上的红嘴蜡雀欢快的叫个不停,今天扑腾着翅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从窗户里飞出来的橡铃子,无趣的飞走了。床上的洛兮想这个馋嘴的雀终于安生了,又望着头上的纱幔出神,前世的记忆不知为何越来越模糊了,既然已经知道心中挂牵的父母依然安康,那么或许不久后也许真的会忘记前世的种种吧。彼此安然,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