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忧还不能下床,夕颜每日寻些话本子给他念,经常念着念着他就睡了过去,自从冷柯夫妇来过之后夕颜再也没见过君莫离,看着他来了她就走,或者是直接无视他,楚无忧只能抚额叹息,“颜儿,争位路上无有对错,死在我手上的人不会比任何人少,那样看起来你岂不是要恨死我?”
夕颜用手掌捏着勺子给他喂了一勺粥,笑嘻嘻地道,“我才不管那真的君素莲是被人宰了还是跟人私奔了,我现在只管给无忧美人喂完这碗粥,本公子亲自下厨煮的红豆八宝粥,好喝不?”
楚无忧叹息地看她,“颜儿,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夕颜别过脸去,笑道,“那你就哪儿别去。”
楚无忧轻轻展唇,“好!”笑容温暖依旧,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虽然那春风淡得像琉璃一样晶莹易碎。
在楚无忧面前,夕颜总是乐呵呵地插科打诨,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抱着树干暗暗抽泣,那个瘦老头就像个瘟神,让她每见他一次都要嫌恶上一分,“幼年伤了心脉,能活到如今已是勉力支持,这次新伤加旧病,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无忧小子也是医道中人,自己比旁人更清楚。丫头,你这些时候就陪陪他吧!”
楚无忧十五年从未骗过她,这次应该也不会骗她吧你!君莫离也来看过好几次,都已被拒之门外了,太子爷也不生气,只是将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送来,楚无忧的脸色却一天天下去,有时候他睡着了她甚至不敢碰他,怕把这琉璃样的男子给碰碎了。
十月初八,楚凌云夫妇到了京都浔阳,宇帝派端王去迎,楚凌云搂着夫人冷哼一声径直去了,儿子女儿养伤的碧华阁,看着一身纱布的儿子和满手是伤的女儿,楚凌云提着提着凌云剑就去了宇帝的寝宫龙华殿,怒道,“你这亲生父亲既然不能护无忧周全,倒不如宰了来得正经!”
君莫离笑道,“姨父舟车劳顿,不若先休息几日,到时我们再论对错。”
秦素瑶挥了长鞭就要开打却被赶来的楚无忧二人止住,虚弱的儿子和女儿可怜兮兮地要吃娘亲做的饭,秦素瑶很为难的看着丈夫,“我们还是先给孩子们做饭吧!”
楚凌云走近君莫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突然一掌拍向君莫离胸口,旁边的宇文先剑眉一凛正要把君莫离拉开,君莫离让开宇文先自己迎了上去,一掌直直拍在了他的胸口。
君莫离一声闷哼,喉咙一甜,呕出一口血来,“你若负了我女儿,哼!”
话未说完,楚凌云带着老婆孩子就走了。
君莫离一擦嘴角的血渍,望着某个水蓝色的身影一阵恍惚,夕颜忍了很久没忍住,回头望他一眼,咧嘴笑了笑,走了。
十一月初五,北方的朔风卷起的雪花终于吹到了浔阳,今年碧华阁的梅花开得很好。自楚凌云夫妇住进了碧华阁,两个病号的衣食住行一切都由爹娘打理,日子过得很逍遥,君莫离成了太子,更加忙了,每日除了送些药材水果来,自己却越来越少露面了。
“下雪了呢!”夕颜折了几枝梅花插在花瓶里献宝似低捧了过去,楚无忧正靠在床头翻一本书,没打算理她,夕颜眉毛一竖,气呼呼地把花捧到他鼻子底下,兴冲冲地问,“美人你瞧,本公子给你摘的花多好看。”
表情动作很是猥琐,颇有些恶霸调戏良家妇男的味道,楚无忧轻轻咳了声,抬手拨去她肩上的雪花,眸子清冽如水,深黑的瞳仁里闪着温柔的笑意,低头闻了一下幽幽的梅香,笑了,“恩,冷香袭人,小公子这花折得极好。”
玲珑端了药进来,看着床上的楚无忧,又红了眼眶,楚无忧扫了她一眼,抬手捏了捏夕颜被雪润湿的袖子,皱眉道,“衣服都湿了赶紧去换,可别染了风寒才好。”
夕颜讪讪地笑了,放下瓶子不情不愿地出去换衣服了。
夕颜出了门,过了会儿又蹑手蹑脚回来听墙角,屋里响起玲珑略带哭腔的声音,“我是不是做错了?”
楚无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这世上要真的有人能配上我家颜儿,也就只有君莫离了,玲珑,你做得很好,以后,你、、、、、、”
玲珑低头跪下,“玲珑永远跟着小姐,公子放心。”
夕颜抖了抖湿透的袖子,忧伤的望了一回天,抿嘴笑了笑,回自己屋去了。
十一月初六,初七,楚无忧精神转好了些,早上在书房里见了一批奇奇怪怪的人,张扬和他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也不知是在商量什么,张扬走后,楚无忧和夕颜出去赏了一会儿梅花。
初八,小雪转阴,灰蒙蒙的云层里透不出半丝光亮,楚无忧从早上开始昏迷,直到半夜才醒过来,最先看到的是一双哭红的兔子眼,然后是屋里的一批满眼担心的人,宇帝似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鬓边的白发一丛丛地冒出来,捏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忧儿,忧儿啊、、、、、”夕颜望着无忧那只被握得死紧的手,眉头狠狠地跳了几跳,一根银针扎在宇帝脖子上,“丫丫的,你可以轻点吗?”
君莫离凝神道,“大家都先出去吧,让月衿好好休息会儿。”
宇帝被人抬走了,屋里只剩下了君莫离和楚凌云夫妇,楚无忧对着楚凌云夫妇轻轻笑了,“无忧幼年失祜,多亏爹娘收留抚养,无忧无以为报,实属惭愧,还望爹娘日后多多保重!”
秦素瑶哭倒在楚凌云怀里,“儿子,你别乱说,好好休息,宫里太医那么多,肯定能治好的啊、、、、、、”
楚凌云擦了把眼角,“无忧别担心,那若虚子是你外公的师叔,当年的医圣呢,他有什么治不好啊、、、、”
楚无忧轻轻咳了一声,“无忧明白。”拍拍夕颜的手,柔声道,“颜儿和爹娘先出去,我和子远单独说几句话。”
夕颜红着眼睛瞪他,愤愤地出去了。
四重帘幔几个火盆的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楚无忧和君莫离。
楚无忧扬唇笑道,“太子爷可还记得当年醉仙阁之约?”
桃花眼微闪,“记得。”
楚无忧又咳了一声才道,“那我就放心了,相信那枚传国玉玺太子爷还是没找到吧!”
君莫离一怔,“钟裕果然在你那里。”
楚无忧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迹,扬起了手掌,“钟裕现在是我护颜宫的宫主是我凌云山庄,摘星楼及弄月楼数十万民众护佑的对象,可太子爷不用担心,您是未来的君主,若能让我家颜儿顺心了,那便能是永远的君主,各有所得岂不划算?”
“护颜宫?”君莫离一笑,俯身与他击掌为誓,“甚好甚好!”
夕颜进去时,君莫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神色莫测,楚无忧已经擦净了嘴角的血迹,夕颜手一抖,拿手戳上了他的脸颊,“你不会走的,对吧?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换心脏?换肝?换肾?来,我这里有,我这里有!”
楚无忧一叹,伸出冰凉的手指给她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泪痕,轻轻揽住她,“我不走我不走。”
楚无忧十五年没有骗过她,这一次终究是失约了。
十一月初十,楚无忧开始吐血不止。
十一月十一,是楚无忧的生辰,那夜无风无雨也无晴,深黑的天幕黑得让人绝望,夕颜让人铺了软榻和楚无忧靠在一起看梅花,看烟花,看火花,楚无忧靠着她的肩说,“这么美的景致,颜儿,唱首歌吧!”
夕颜给他唱了首歌,据说是来自天外天的曲子,名字很应景,《今世有缘》,夕颜有些沙哑的嗓子唱出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谁说尘世这么累,有你人间就会美。
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劫修来双栖飞。
花开生情花落泪,纷纷扰扰无所谓。
也曾失落苦徘徊,纵然风冷雨霏霏。
今世有缘,因为有你,世事沧桑世事沧桑难得一回醉,今世有缘,因为有你,情缘犯下风花雪月的罪,风花雪月的罪、、、、、、
那天晚上,紫树银花不夜天,漫天的姹紫嫣红照亮了楚无忧的脸,眼里的温柔慢慢地溢出来,凝成夜空中最璀璨的焰火。
楚无忧中肯地评价,“好听,也很应景。”
某只得意地擦了下鼻子,“那当然,这是我楚小公子唱的呢。”
夕颜笑问,“凌云山庄里那么多好姑娘,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楚无忧轻笑,“人生在世本来就很辛苦,若遇事都去究根结底那该有多累,你真要问原因,唔,或许就是你的脸皮比她们都厚,当年我刚进凌云山庄,别人都不敢理我,你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坚定地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又一把、、、、、”
楚夕颜道:“呃,谁叫你年纪轻轻就生得那样的花容月貌,那样的嫩豆腐是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楚无忧,“噗,以后,你就收些心,我看子远的醋劲很大的。”
楚夕颜,“好,你若走了,我就从良归正!”
楚无忧,“我其实想封印你的记忆的,可又不甘心。”
楚夕颜,“这样也好,到时我想起来了就去月香楼当便宜花魁,三两银子一夜。”
楚无忧怔住,似是吓住了,揽紧她叹气,“你真狠。”
楚夕颜笑道,“彼此彼此”,脸上漾着娇俏明快的笑。
楚无忧叹道,“我这里有一管碧萧和一把匕首,匕首是你的冷月,碧萧是我的无忧,你要哪样呢?”
楚夕颜,“我可否都要?”
楚无忧,“好吧。张扬跟着我几年了,往后跟着你可好?”
楚夕颜,“我就勉强再替你照顾他一阵。”
楚无忧,“咳咳,我早年游历三国见过的人也不少,最像我的就是子远了,你若真想我了,就看看他吧,允许你每日想一次,多了就不准了。”
楚夕颜,“恩,我争取一年想一次,可万一你想我了呢?”
楚无忧,“那你别急,我一定会来看你。”
夕颜咬住嘴唇笑道,“好,我等你。”
手已经有些僵了,楚无忧勉力将她抱了一抱,亲了亲她的额头,清冽的凤眸紧紧攫住她,满眼满目都是她,眼神温柔缠绵,唇角绽出一抹清雅的微笑,一如当年十五年的青葱岁月,那样明亮的眸光,慢慢地黯淡下去,落在她的脸上,留在这个世上,“颜儿,好好活着!”
夕颜握住他垂下的手臂,紧紧地将他抱住,亲亲他的唇角,笑了,“嗯!”
那一夜风声不大,青云皇宫里的哭声却响了一夜,制造局供应宫里用一年的手绢库搬空了,太后派人去催她今年的新式手绢式样被一帮搬手绢的不明人士打了出来,太后带着众太监宫女亲临制造局,和不明人士们发生一场小规模的械斗,在推挤中太后失足坠进养鱼的池塘溺水身亡,丧子又丧母,宇帝一口鲜血吐出来,再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