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啊一直打!Calvin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接着,是“扑”的挂线音。
我握着电话,似乎被人从脑袋上重重击了一下。
震惊。
还是用一个更贴切的词:惊悚。
是的,惊悚得头皮发麻。
不光是接电话的女生,还是她说的“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乃至Calvin最近一点也没跟我联系。
这些加起来,团成一块乱糟糟的冰,压迫住我的呼吸。
Calvin所有温和的阳光,在我这里,突然黯淡无光。
无比陌生。
我不甘心,必须要弄清楚!
再拨过去,那头已经换成客服冰冷死气沉沉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原来,谁也不是谁重要的谁。
合上手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说两个病人,都是瘫痪重病,不能动,只能在病床上躺着。
其中A的病床靠着一个窗户,所以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就常常跟B描述自己看到的景物。
情侣们吵架了,老婆婆领着孙子买糖葫芦,远处学校操场的一场足球赛,甚至路过的漂亮姑娘。
A每次都详尽而尽职地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给B听。
虽然这让两个人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可是久而久之,B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A可以天天看到,而自己只能听。
怨恨陡生。
以后,A每次描述的风景越有趣,B心里就越嫉妒。
于是有一天深夜,A突然出现重病征兆,需要氧气,惊醒了B。
B刚要喊护士的时候,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A死了,他的病床就空出来了。
结果,最终B还是翻个身装睡。
A死了。
B要求换病床到A病床上,结果刚被挪过去,就惊愕地发现:
A病床旁边的窗户外只是一堵墙。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的故事。只是之前这个故事一直梗在我胸口,发闷,发疼。
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
肆
我把绘图本翻到后面空白一页,握着黑墨水笔开始画手绘作业。
要把满满一大张纸上细碎的小格子全部都涂成黑色,一格挨着一格,光是看一眼,就会头晕地炸成一团乱窜的星光。
阳光投射在灿草白的作业纸上,反起一层雾蒙蒙的白光蔓延一大片,略微有些刺目的感觉。
我微微闭住眼睛,太阳就在自己的眼皮上涂上两个毛茸茸的亮红小圆,轻轻擦拭着,似乎要试图吸干眼睛里面所有的潮湿。
远处女生甲乙丙丁的几把细声穿过大半教室,断断续续飘进我的耳朵。
“哎……你听说了吗?二年级转来个新生哦……”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超帅的……从幕北高中转过来的……听说很有名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那天看见他……侧面好完美……”
“光看有个屁用!我告诉你,昨天出自习室的时候我还和他对视了一秒种呢!挖……!电晕了!”
“花痴……”
“你们都太不专一了……我的心中只有篮球王子Calvin!”
“可是好像他很久没来上课了啊。”
“不是不是我跟你们说……这个新转校生真的超帅!我想给他写信……”
隐隐约约的音调加强了它的催眠曲特质,和着暖融融的阳光。
真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我继续涂着那些格子,肚子咕咕叫。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包裹了浑身的冰刺扎进耳朵,不知名的战栗闪顺着神经从各路八方向心脏的位置聚集,继而爆炸到全身。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
“……啧啧……听我在幕北的朋友说,这个辰泽超冷的。”
“哈?冰山王子型的?”
转学生?
辰泽?
我坐了起来。
辰--泽--
辰泽。
辰泽。
辰泽!
我突然觉得口非常干,拿过杯子发现水没了。
我站了起来,想去外面打开水。
突然,班里一个号称“张大嘴巴”的张姓女生从教室外面冲了进来,使劲乱推着趴在桌上埋着脸睡成一片的人们,大吼大叫,一张胖脸兴奋地涨成了紫红色。
有些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人们被惊醒,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埋怨声。
“张大嘴,你要死了啊!”
“喂喂喂!……超劲爆的特大喜讯……好啦别睡啦!我跟你们说哦……”张大嘴巴喘了口气,接着迫不及待地继续下文:
“喂!你们能想到吗?辰光!要来南源演讲哎!是辰光啊!”
仿佛施了魔术一般,所有的人都朝张大嘴看过去。教室另一边有几个人高声叫着“是那个美女作家辰光?靠……真的假的?”
“‘蒸’的--不是‘煮’的!刚我路过教研室听见的!”张大嘴巴肯定地把双手重重拍在前面的讲台上,激动得满脸通红。
男生们眼睛呈桃心状,女生们则开始翻书包里的小说。
“哎哎,我有买《四季》,上次还去找辰光签了名呢!”
“之前她每本书我都有买呢!”
教室乱做一团,末百颜还没有回来。
我觉得脑子被吵得嗡嗡响,嗓子干得厉害,拿着杯子走出了几近沸腾的教室。
伍
辰泽怎么会转校到南源来了?
应该不会是听错。
幕北高中最有名的也就是这个辰泽。
我往开水室走,脑子里在飞速地运转。
也是,就算幕北高中之前是市第一重点,但是这几年南源的升学率着实把幕北高中的气焰压下去不少。
幕北很有点昨日黄花的意思。
想必这次辰泽转学也是托他那个好姐姐的福。
从来没有打听过辰光和辰泽的家庭关系,似乎两个姐弟相依为命?
怪不得姐姐嫁人,“拖油瓶”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我走进开水室,一片雾气蒙上来。
我盯着水管中冒着蒸汽的水,甩甩头,打散所有有关辰泽的零散片断,告诉自己快点打完开水回教室。
环视一周,才发现开水室没有一个空着的龙头,大中午的还这么多人?
我立在人们身后,等着谁的龙头空出来。
过了几分钟,我才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有的人明明已经打好了开水,却不离开只是抬头张望,直到下一个人接上来才松开手中的龙头。三三两两经过我时,发出嘲讽的刺耳笑声。
请相信,不是我胡乱敏感,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准确。
绝对是针对我。
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看,熟悉的一张脸。
姚金。
旁边几个打开水的都是她那群姐妹党。
有一个女生干脆在开水室里喊:“咳!这有空啊!谁过来啊!”即使没有任何人回应,眼睛也不会朝着开水室门口拎着空杯的我望一眼。
敌对仍在继续。
仇恨愈演愈烈。
17岁的人,该不该还会被称做“孩子”?
那么如果无论谁在“孩子”时期经历过同龄人的恶毒摆布和肆意报复,会知道,那些在他们的世界中造成的冲击力,会让“天真”“善良”“诚实”“友爱”这样类似的众多褒义“孩子”的词语,突然之间失去全部合理的立足点。
那些大人们眼里不屑一顾的“小脑袋瓜”中,已经具备了所有成熟的可怕思维褶皱,并开始运用它们用人的劣根性去进行对别人幼稚的算计。
世界上,最恶毒的其实正是这些“孩子”。
一阵怒火迅速涌上眼眶周围,我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我想冲上去抡圆胳膊将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姚金那张恶毒的脸上。可是我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
这时,我听见有人在我后面轻轻喊:“喂,那个拿黄色杯子的女生……”
我迟疑了一下,扭过头去,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在不远的一个龙头旁跟自己笑着招手。
是和自己打招呼么?我犹犹疑疑地看看左右,没有人。
“就是在说你啊,别看啦!”
那女生又一次开了口,冲我说,嘴角弯起两个漂亮的酒窝。
四周有姚金的人向她投来不友善的目光,她也没理,依然继续喊。
“来这个打水啊,呵呵,我打完了。快点。”
女生又冲自己招招手,我走近仔细看看她。
惊讶地发现我认识她。
说认识太过,其实我们只照过一面。
就是上午给末百颜送告白信的清纯小女生。
把水杯放在水龙头下时,开水的热雾瞬间在我眼前蒸腾成一片氤氲模糊的平面,平面中一双大大的漂亮眼睛却格外清晰明亮。
眼睛的主人对我微微笑着,说:“嗨……我叫雯佩珊。”
陆
雯佩珊。
这个名字很好听。
声音也不错。
不过总觉得这声音不是第一次听。
随即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敏感也有个限度。
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大有人在,何况一个声音。
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可以打上85分的女生。
末大头你有好戏看了。
从开水室中走出来,突然短信响了。
拿出手机一看,末百颜的。
告诉我他有点急事,中午的饭带不回去了。
我晕倒。提着开水瓶想着还是去食堂看一下,也许还有没卖光的东西吃。
刚进食堂,人居然还很多。
不过大部分都是吃完饭在食堂里呆着闲聊的。
我走到西点窗口看了看。
突然,左脚被谁狠狠跺了一下,传上来的刺骨疼痛让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力,重重地向一边倒了下去。
混乱中,耳朵边响起几声女生的大呼小叫,瞬间,一股灼热的刺痛烫上了自己的右半边肩膀。手中的瓶子哗啦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冒着蒸气的馄饨汤顺着我校服袖子滴滴答答不停地流了下来,薄薄的袖子贴到了胳膊上。
芫荽叶,小块的蘑菇丁,还有西红柿酱,全部挂在自己的右半边校服上,看起来像一块色调太混乱的调色板。
“同学,你没事吧?”与此同时,上方传来一个女生的惊呼。
抬头,居然是雯佩珊。
“哎,是你?”
雯佩珊露出惊讶的神色,过来想扶我起来。
“怎么不看着点啊!”本来该是我说的话,台词却被上面站着的眉头紧皱的姚金先抢走了。
那双冷漠的眼睛深处闪着恶毒的光。
“姚金,你没事吧?”旁边的女生假惺惺地做关心询问状。
“哦,还好啦,就是吓了一跳!这个人突然向我扑了过来……搞什么嘛……馄饨都洒了!脏死了!”
姚金不满地甩了甩手,冲着我:“喂,同学,你搞什么啊……没看见我端着碗的吗?真是!”
旁边有女生叽叽喳喳着拉着姚金要我道歉。
雯佩珊拨拉开旁边的人,蹲在我旁边,小心翼翼地来扶我。
我拼命想站起来,可是钻心的疼痛让我的眼泪疯狂地喷涌而出,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眼泪纯粹是硬生生的眼泪。
左脚迅速肿了起来。
“天哪,天哪……怎么办……”雯佩珊尽量不去碰我的脚踝,想扶我站起来,可是无法成功。
姚金拉着同伴分开人群正要出去,却迎面碰上了几个人。
看到其中一个人时,姚金突然表情露出实实在在的惊喜。
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
我微微抬了抬满是泪的脸,等看清楚是谁时,我突然像全身浸进了深冷的冰水,肩膀的痛,手臂的痛,脚踝的痛,统统无比汹涌了起来。
硕北极和辰泽。
并排着站在我面前。
“小泽,之前听我表姐说你转校到我们学校,我还没信呢!自上次K歌后就没再见过面,你最近怎么样啊?”
比起姚金的热情,辰泽冷淡得多,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听表姐说,你是她们班人气最高的人。哈!”
接着辰泽说了一句话,我顿时呆在原地:
“还好啦,双小懂就是爱夸张。”
双小懂?
双小懂是姚金的表姐!
一下子,所有姚金对我的针对全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怎么回事?”辰泽看着地板上的我,问。
“哦,这个女的把我的馄饨撞了……脏死了。”姚金对着辰泽抱怨着,接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硕北极。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也用别人无法察觉的速度看了眼硕北极。
为什么?
难道我心里还有什么期待么?
可是,如我所料,硕北极一言不发。
辰泽皱起了眉头,突然,蹲了下来。
向我更靠近了些,慢慢抬起我的左脚,看了看,嘴里骂了一句:
“……妈的,肿起来了!幸亏之前那些蛇油管了事。”
硕北极和姚金同时瞪大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辰泽。
我没有回答,不知道什么感觉,对辰泽和硕北极姚金双小懂早就认识这个事实,在我心里引起极大的怨怼。
我手肘顶着辰泽的探过来的胳膊,微微却坚决地把对方抵制在外面。
“小泽,你们……认识?”姚金问,脸色灰白。
“是啊。”辰泽头也没抬,接着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全场人都被震惊了。
辰泽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住在一起啊,你说我们认不认识?”
硕北极的脸突然润进深色的色调,姚金像是嗓子里卡了一个巨大的毛利丹吐不出来,目瞪口呆盯着辰泽。
辰泽皱着眉头拉一拉我的衣服:
“晕了……怎么弄成这样啊!烫到了。得把这个先脱下来才行,不然以后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突然,一旁的硕北极冷冷插了进来,挥挥手,拽着辰泽,“走了,吃饭。”
辰泽猛地抬起头,和硕北极四目相对。
硕北极尖利的眼神逆着光回应过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
坚硬撞击迸发的刺目光点。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激烈地进行。
“我送她去校医室,现在胃有点堵。”
辰泽拍拍硕北极的肩膀,嘴角展露一个嘲讽不屑的笑。收回目光,把我整个抱起来,穿过众人惊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快步走出食堂门口。
辰泽看了硕北极一眼,面无表情地消失在食堂二楼门口。
原谅我的不坚定,依然回头看了眼留下的人。
我没别的想法,单纯就是想知道他们现在的表情。
姚金还呆在食堂中央,回不过神。
硕北极望着我们的方向,抿紧了嘴唇,眉头打成一个深暗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