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回答,一直敲一直敲。
“TM有病啊!敲什么敲!”
我怄气地扔过去一只靠枕。
接着门开了,一只手稳稳接住了枕头。
辰泽站在我门口。
“出去!”
我不客气地指点着他,又扔过去一只枕头。
辰泽眉心中透出让我看不懂的神色,像是皱眉,又透着一点点怜惜,像是他在看一只受伤的猫咪或者一只流浪的狗。
接着他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我看着他一直走到我床边,接着把手里的一个盒子扔在我床上。
我低头。医药箱。
“BABY,这么弄下去你要变成瘸美人了。”
瞬间,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柔软地击中。
我扭过头,仍然充满了敌意的老话:
“关你屁事!”
“你再凶我就用力了!”
辰泽说着直接把我的脚举了起来。接着揪过一个枕头,垫在我脚底下。
接着他熟练地打开药箱,从里面把那些瓶瓶罐罐拿出来,然后拿出一个镊子和一卷保鲜膜。
我有点抗拒地推着他,辰泽凶狠地说:
“别动!”
我就真的没再动。
辰泽熟练地把一个装满黄色透明液体的瓶子扣在我脚上,接着猛地拔起来,居然一滴也没流到床单上。
我脚上的黄色透明液体迅速渗进皮肤里,然后居然开始冒出袅袅的烟。
辰泽迅速撕下来一张保鲜膜,覆盖在我脚上,紧紧裹住。
青色的烟就从保鲜膜的罅隙中飘了出来。
看上去我的脚像是着了火,然后便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这个是跌打蛇油。民间偏方,想买都买不到的。”
辰泽看着我,收起那堆瓶瓶罐罐,站了起来。
然后扭头说:
“咳,我第一次来这幢房子看见你的照片,还有点不太敢相信。哈哈,居然又能再见到你。”
不过就是游乐场的惊鸿一瞥,不至于记得这么清楚吧?
看辰泽那个样子,就是泡MM无数的人。
这样的话,在我梨七七面前说,有点太搞笑了。
“泡M泡到我这里来了?辰泽?虽然你不知道我,但是我可对你清楚得很。幕北高中的第一流氓?”
辰泽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
“不愧是梨七七!但是虽然我不知道你听说我了些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把我想错了。我对你的了解,更早在游乐场之前哦!”
我看着辰泽,没想到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不过这没什么,他的亲姐姐马上就要嫁到梨家当媳妇了,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梨家有几口人。
突然,我很想逗逗这个人。于是我露出招牌笑容,看着他说:
“好啊,你倒是说说看。你了解我什么?”
辰泽依然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我,嘴角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倚在墙边。
“梨七七。女。17岁。南源高中二年级(3)班。父亲梨左峰,梨氏集团总裁。母亲南燕枚,政府署长。身高:165CM。体重:48KG。三围:183,162,186。还想听什么?”
我的脸马上红成一只番茄,举起手揪起一个新的靠枕扔了过去。
梨左峰还真是先知,知道我会把靠枕丢出去当武器,所以准备了这么多。
辰泽灵活地闪到一边,靠枕掉到了楼梯口里。
居然连三围这种东西都说得出来!
“怎么?还需要更多资料?那好。梨七七的前任男友,南源高中二年(3)班,硕北极。硕北极现任女友,幕北高中二年(1)班,双小懂……”
“闭嘴!”
我是真的冲辰泽大吼了起来,全身冰凉。
我要抓起靠枕向他挥过去,发现靠枕已经全部被我甩光了。
我想站起来,凶悍地冲辰泽叫着,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饿虎,直接扑过去要将辰泽撕碎。
辰泽的脸有些变,大概他无法想象刚才还笑盈盈的梨七七突然变成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怒兽。
而且是歇斯底里的怒兽。
我不知道到底是“硕北极”这三个字还是“双小懂”这三个字崩塌了我心里最后一道故作坚强的防线,我只知道,自己此刻,想要打人,想要伤害人,不顾一切地。
我拼命想挪动受伤的左脚腕,此刻脚腕已经不再冒烟了,脚上留下大片暗褐色的药渍。
“不要动脚!”
辰泽的声音突然比我还大地吼了一句。
“给我滚!”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拼出三个字。
“好好好,我滚我滚。我马上滚!你不要动!”
辰泽白着脸,迅速消失在我的卧室门口。
我像是本来就稍微漏气的气球,被戳了一个洞,全部的气撒完掉,整个人瘪了下去。
我以为我会哭。
我以为我会在辰泽走之后撕心裂肺地痛哭。
可是我发现,我竟然没有一丝想要哭的欲望。
只是无尽的无力感。
充斥了整个身体。
倒在床上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时候我的脚能好一点。
肆
和辰泽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事实,我用了很久才说服自己接受。
也许在接受他的原因里面有一半是因为辰泽给我脚上擦的那个民间偏方蛇油。
脚似乎真的好了很多,不那么疼,也不总是那么透骨的冰凉了。
不过我没有必要反对,因为随着梨左峰和辰光的大喜日子将近,我决定离开这个家。
但是首先得拿一点钱。
等到我的脚痊愈之后,我就要永远离开这里。
伍
当我在短信里跟VV说我要自立更生时,VV很久才回了一条:
“有种。”
最近VV总是忙得很,别说找我出去,就是有的时候我挪着半残的脚去“V年代”里时,也不见VV身影。
只是在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见了一次。
那天梨左峰开车来接我,结果旁边紧跟着另一辆漂亮的小车。
然后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梨左峰和VV同时朝我的病床方向走了过来。然后梨左峰大概为了表示女士优先,就让VV先走了过来。
VV亲热地照我脸上就是两个耳光。
其实声音也不响,力量也不大。我们常常玩儿的时候就是这样。打来打去的,都跟吃饭似的。
暴力是我们表达友好的方式。
虽然常常被末百颜批评说,你说你们如花似玉两个大美女,天天搁街上打来打去的,多变态啊!
没想到VV反应极快地马上把小手指伸进鼻孔做挖掘状说末小妞,我是如花,接着指点着我,说,她是似玉。
然后我和末百颜就都死在原地。
每当VV吐出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时,我都超想建议她去做综艺节目的搞笑主持人。
VV喜欢叫末百颜末小妞,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按VV原话),末百颜长了张小妞脸。第二个原因更简单,VV这么说代表把你当自己人。
而且VV说话没谱,逮着什么说什么,有时候兴致来了喊我几声“大兄弟”也不足为怪。
见了关系好的上来捶几下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可是当时VV并不知道梨左峰的身份,对我照打不误,关键打就打了,最后还掐着我的耳朵说:
“小贱人,姐姐今天来好好收拾收拾你。”
“收拾”的意思其实就是“带你吃顿好的”这意思。
梨左峰当时脸就绿了,几步走上来拨拉开VV,说:
“你是什么人?”
VV被拨拉得一愣,然后也火了,冲梨左峰反问一句:
“你TM哪苗罐子里的老葱?”
饶是我心脏好,当时也差点背过气去。
我真心诚意地望着老天爷赶紧劈个雷下来劈死我算了。
梨左峰本来就不怎么和颜悦色的脸孔立即变了,指点着VV说:
“你,给我把手放开。”
VV一听眼珠子出来了,噼里啪啦说话像炒豆子一样朝梨左峰掷过去:
“我自己家务事关你这老头子鸟事!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喝鸡蛋汤去!”
接着瞪着我说:“这老头谁啊?”
梨左峰听到VV说“老头子”,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看着我瓮声瓮气地问:
“七七!这是谁?”
我赶紧摇摇VV的胳膊,小声说:
“VV……呃,我爸来接我了。谢谢你惦记着……”
然后VV的表情马上让我见识到“呆如木鸡”的意思。
梨左峰指点着我,声音比一开始还严厉:
“七七,这是什么人?”
突然,VV的手机铃声大作,VV赶紧接起来,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目光几乎以没人觉察的迅速飞速朝末百颜的床瞅了一眼,赶紧接起来:
“啊?陈总啊!我现在在外面啊?您有事吗?什么?要签合同?好好好!我马上来!”
接着VV“啪”地挂了电话,飞速朝梨左峰鞠个浅躬说:
“那个,伯父啊……哈哈……这样,你们慢慢聊哈!七七,我有空再来看你!”
接着踩着小高跟鞋几步紧走扭出门去。
但是真是乱上加乱,开门时候VV冷不防跟末百颜他爸撞了个满怀。
末百颜他爸看着VV,居然闹了个大红脸。
惨不忍睹。
VV慌忙丢了句“抱歉抱歉”冲出门去。
我转过头,盖着被子装睡的末百颜从被单底下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手里的诺基亚,冲我挤挤眼。
我瞬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家伙脑子就是转得快。
我强忍住笑,看着一脸漆黑的梨左峰。
“VV真是个人才。”
末百颜小声嘟囔一句。
“你朋友?”
末百颜他爸问儿子。
“哦。朋友。”
“看上去像是社会上人。”
他爸说。
“哎呀,自强自立的女性而已啦。”
末百颜抓抓头发,其实也抓不到头发,这家伙脑袋上又重新扎了条新的白底蓝花头巾。按他的原话是:
“就算不能行动,HIP-HOP精神不能丢!”
真是走火入魔的类型。懒得理他。
梨左峰没说话,一直在听着末百颜父子的对话,也好,省得我跟梨左峰解释了。
“七七,你看看你,和大街上那些问题少女有什么分别?”
呵呵,真难得,梨左峰居然还知道“问题少女”这个词。
要是换成南燕枚,一定就“小妖精小妖精”的上来了。
我没答应,把耳机狠狠填进耳朵里。
梨左峰直直地看着我,目光中有隐忍的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梨左峰大概也感觉到了,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一辈子不可能消融的坚冰。
其实我的MD根本没按下“PLAY”键,我只是想找个接口,借一种方式,拒绝和梨左峰沟通。
其实每当这种我和梨左峰陷入僵局的时候,我常常会揣测:
梨左峰是不是也在恨我?
恨他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凡事跟他抬杠的女儿,像个仇人一样无时不刻在找机会狠狠戳他一下。
那么之前,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时候,他有没有一丁点留恋?
一丁点?
然后,我被护士抬起来包脚的时候,门又开了。
南燕枚。
南燕枚最近好像升了一级官,表情更冷傲,看上去神采奕奕,更精神百倍了。
也更高贵优雅了。
想必仕途顺利填补了这个女人绝大部分的时间精力。
她是不会有空闲时间来想她的家庭,她的女儿。
还有,她从前的那些爱。
一这么想,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底涌起一丝辛酸。
这个高傲的女政府署长,就是那个曾经会在夜晚摸着我的头发给我讲童话的母亲?
为什么,让我觉得这么陌生?
我看着门口的南燕枚,靠着门就站着梨左峰。
高大潇洒的父亲,漂亮温柔的母亲。
我恍惚着仿佛看到自己上小学三年级那年,一批学生在学校食堂中午吃饭的时候,吃掉了大量没烧熟的扁豆,结果造成二十几个小学生食物中毒被送进附近的医院。
当时梨左峰的新公司开始进入关键时期,繁忙无比。南燕枚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但是南燕枚马上站起来奔出会议室,在楼道里给梨左峰打电话,然后两个人疯了一样奔到医院。
他们冲进病房门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但是当时非常虚弱,说不出话来,然后这对夫妇开始在那些孩子和家长中拼命找我,喊着我小名。
“七七!七七!”
直到看见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我时,两个人像大海中的溺水者看见救生艇一样向我扑过来,直接抱着我。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南燕枚散乱的头发,惊慌的表情,梨左峰皱紧的眉头。
当时我看着我的父母,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恐慌都没有了。
我轻轻攥着他们的手,慢慢说:
“我想回家。”
此刻,我也多么想对着这两个人说: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