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老四明明知道惹不起VV,还在VV的酒吧里惹事。
而且后来VV一出现,马上就低声下气地服软。
当时的一切,现在想起来,都那么容易就解决了。
什么事情能这么容易解决呢?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安排好了?
我和末百颜钻进了套子?
这时,一开始我扭伤脚躺在医院里,就“锅炉爆炸事件”末百颜给我发的那条短信“哗啦”一声像锤子一样敲着我的脑壳。
--一旦发现有不平常男生女生关系,一律马上开除,绝不姑息!
“照片上,是你吗?”
班导又问了一遍。
“……是。”
照片上的画面,现在看上去,我简直就是一个在黑社会中振臂高呼的太妹,而末百颜,则是一个面目模糊征战沙场的无敌打手。
我们当时满脸是血,是泪。
看上去非常面目可憎,凶狠残暴。
照片贴在我手心,冰凉的质感让人怀疑是刚从冰箱冷冻层中取出来的。
“这些照片是幕北高中的双小懂同学提供的,当时她在场,你有什么疑问可以当面问。”
班导的语气听上去像个法官一样森严。
“……”
“照片上的这个男生看上去很像我们班的末百颜。”
班导语气疑惑地说着,看我没有反应,只好明白地问:
“是末百颜吗?”
“……不是。”
班导的脸刹那灰了下去,紧盯着我,像是一只秃鹰盯着死去的羚羊尸体一样。
“梨七七同学,你知道高中生打架谈恋爱在我们学校是怎么处置的吧?”
“知道。”
“那么,你在检查团马上就要来的时候出了这种事,你想要怎么办?”
我抬起头,表情平静地说:
“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我说着,眼角拼命挤出一丝水分。
接着班导的语气果然软了下去:
“梨七七同学,我是你的班导师,我自然是会还你一个公道的。”然后加上一句:“无论什么事情,跟老师说了,老师才能帮你的啊。”
意味深长的后半句。
大人们总是更圆滑些。
“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做这些事的……”我低着头嗫嚅着。
“嗯……老师知道。不过那到底是为什么会跟这些问题少年混在一起呢?”
班导的声音又柔和了下去。望着我。
我心里冷笑着,看着班导自以为非常诚恳的脸,脑子里迅速组织合理的理由:
“老师……”
我眼睛望着班导,做出一副迟疑的样子:
“要是我说了,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老师不会的。”
“好吧。”我咬咬牙,目光中的神色变得无比坚定,望着班导,指点着双小懂说:
“让她先出去,我不想除了我和老师之外的别人知道这件事。”
班导冲双小懂说:
“同学,谢谢你提供的照片,我和这位同学先聊一会儿。”
然后双小懂张张嘴巴要说什么,终究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好吧,梨七七同学,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看着班导,脸上浮起慷慨赴死的悲壮表情,说:
“我打架的那天,是……我爸妈离婚的日子。”
班导看着我的眼神瞬间抽掉了所有的凌厉。
那些隐忍的怒火,都彻底地消散掉了。
肆
其实可以找到更好的理由。
比如说我是被坏孩子误导了;比如说我是去给一个好朋友过生日出了状况;比如说其实当时被欺负的人是我。
等等这些。
但是我突然不想花那么多脑子来说服班导信一个冠冕堂皇的美好理由。
面对四十多岁的班导,我突然不想编造那些谎话来搪塞。
也许,我只是累了。
也许,我觉得这个时候抬出我父母的婚姻状况会让我顺利过了这一关。
其实天知道,对于“父母离婚”这个词,现在引不起我心里的任何感觉。
当梨左峰从家里收拾了一个箱子搬上他的白色宝马的时候,当南燕枚把家里能摔的东西全部都摔碎的时候。
我就几乎天天泡在“V年代”里,跟VV说,我爸搬出我家别墅了。
VV看了我半天,然后“哦”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反应。
接着说了一句让我晕过去的话:
“你哪个爸?”
当场坐在我旁边的末百颜就喷血倒在了凳子底下。
我冲VV大吼:“VV你他妈傻呀,我还有几个爸啊!”
VV一脸迷茫地看着我,说:
“哦,我还以为你家情况和末百颜一样呢。”
然后末百颜脸就绿了。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末百颜的爸是后爸,末百颜是末百颜他妈和前任丈夫生的带过来的。
但是末百颜的这个后爸对末百颜比亲生儿子还亲,宠得他天上没有地下无的。
我们后来一致评价:
该给末百颜他老爹颁发一个“宇宙最尽职老爸奖”。
不过这是后话了,当时末百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死在“V年代”。指点着VV说我TM要是死在这里,你TM就他杀罪名成立!
然后我和VV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后来末百颜很郑重地告诉我说,七七美女,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离婚是通向新人生的王道。So,你要平静地接受它。
末百颜说完这句狗屁不通的话之后,自以为自己无敌有才,在吧台上看着我做莫测高深状。
虽然末百颜不伦不类的话让人听了喷饭,但当时我真的是想哭。
我没有像外表表现出的那么坚韧不拔,潇洒不凡。
我只是个普通小孩,我想要爸爸,想要妈妈,想要正常的家庭。
即使他们天天吵架,甚至把东西摔得到处是碎片,我都可以忍受。毕竟那样我还算有一个完整的家。
但是,离婚。这个词,让我感觉太陌生了。
不是谁都能像末百颜那么好运气,在新的家庭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突如其来的,第一次感觉,我要失去他们。
而且,也是第一次一种强大的感觉窜进我心里,那种感觉是--
孤独。
无边的孤独。
所以,我相信,班导听了我的这个理由,对我所有的所作所为都会原谅。
果然,班导在怔了几秒后,不再出声。
“老师,对不起,我那天心情非常不好,就跑出去喝酒。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行……”
我的声音非常小,而且眼泪也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班导的脸部线条顿时柔和,表情充满了心疼,接着拍拍我的肩膀,说:
“对不起,七七。是老师失误了。”
接着拍拍桌上的照片,叹了口气,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现在的孩子们啊……”
然后把那些照片推给我,看着我说:
“梨七七同学,你的成绩在年级中能排得上前三。努努力考个重点一本什么问题都没有。不要被这些事情再影响了。”
我点点头,把照片推回班导手里,说:
“对不起,老师,我让您失望了。照片您留着监督我。”
天知道我此刻多么想一把火把那些照片烧成灰末!可是面对班导,我知道自己怎么做更好。
走险棋,是勇士的作为。而所以,丰厚的回报,就是给予勇士的嘉奖。
果然我这步棋走对了。班导看着我,突然红了眼眶,语气软得像水一样,说:
“七七同学,老师一直对你很信任。拿回去吧。”
我这才把那些冰凉质感的照片捏进手里。
“老师,这星期晚自修我得去医院给脚上药,不能来了。请假可以吗?”
我对着老师轻声说,擦擦眼角。
“好。这是晚自修的考试卷。去吧。”
班导拍拍我的肩膀,给我迅速写了一张准假条。
“谢谢老师。”
我从办公室退出来,刚好看到一旁站着的双小懂。
还没走,等着看我出洋相?
哼哼。我心底冷笑几声,扫了她一眼。
这时,办公室门开了,班导探出头来,冲我说:
“孩子,坚强点。”
“嗯。”
我眼眶微微泛了红,点点头,对班导鞠个躬。
旁边刚还一脸得意的双小懂脸色突然变了。
当我把手中的照片朝她挥舞几下,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时,双小懂的脸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幕布。
我看着她,很奇怪地,没有感觉到愤怒,只是突然觉得双小懂很可怜。
她一定很气愤。
费尽心机,大费周章,甚至拍了证据。
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梨七七吗?
战无不胜的梨七七。
就算这种时候不惜把父母离婚的事情拿出来做挡箭牌。
就当我梨七七卑鄙吧。
双小懂调转头,噔噔噔跑下楼梯。
我突然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突然卸掉了防备,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脚腕的疼痛隐隐传了上来,幽冷而刺骨的疼痛。
突然对这样半死不活的自己无比愤恨。
废人!
我靠着墙壁,看了看手里一叠厚厚的试题卷。
对折,再对折,继续对折,直到全部的卷纸缩成一块坚硬的正方体。朝后一扔,落进走廊里的垃圾桶。
梨七七是不需要这些习题集的。
来电声,看了眼来电显示,我有点变了脸色。
难得梨左峰给我打电话,我迅速接起电话。
“你在哪?”梨左峰还是深沉的声音。
“学校里。”
“哦。”
那头沉默了。
“有事吗?”
我问。
“嗯。”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
“有什么你就说吧。”
我倒是大方地鼓励着。
“哦。是这样的。爸爸打算下个月初结婚。”
我握着手机的手有些抖。
“七七?你在听吗?”
“听着。”
我答。
“你觉得怎么样?”
“问我的意见?我要是说反对,有用吗?”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
“七七,你不要这样,爸爸很累……”
“梨总,您是来通知我的,现在您通知到了,我知道了。我上课了,挂了!”
“啪”地挂上电话,胳膊肘发狠地撞击在墙壁上。尖锐的疼痛也无法压制住激烈的情绪。
想要平静点头,想要问“过得怎么样,忙不忙”,但最终还是激烈的血液扩张进每根细小的血管,血脉中狭小的空间将温和的辞令压缩成刻薄的碎片,掷出来。
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也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对方永远会是:
“还行。你缺钱就说话。”
钱。
钱钱钱。
钱钱钱!
将近两个月,只见过自己的父亲一面。
然后就是两通电话。
第一通电话告诉我说,他和我妈离婚成功。
第二通电话告诉我说,他要马上和别的女人结婚。
我突然想笑,哈哈大笑。
我的生活怎么可以这么像一出傻B泡沫言情剧。
我胡乱把手机塞进外套,转身下楼。脑袋硬生生撞到一个突如其来的障碍物上。
“哎哟--”
双方同时喊了一声。
然后我摔倒在楼梯口上。
一抬头,我就悔恨自己这个举动了。
我就该低着头,自己一声不吭爬起来就对了。
正对着我的,硕北极。
头上缠着绷带,一圈一圈,白得晃眼。眼角处几处干涸的血痕。
看来末百颜那一酒瓶真是用了不少劲。
不过此刻,跟上次和Calvin在游乐场遇见他时不同,那时我看着他额头上的OK绷都有心疼地想上去抚摸的冲动。
而现在,我对着缠满了货真价实绷带的硕北极,心底泛不起一丝涟漪。
人们说:爱到极点就是恨,恨到极点就是没感觉。
恨的极致不是我看见你就想你死在面前,而是对于你的一切,我都完全漠然。
纹丝不动。
此刻,我发现了,我原来已经心死了。
双小懂跟了上来,在我后面站定了。
大概是要看她的现任男友要怎么对待我吧。
替她扇我一个耳光?
还是直接把我踢下楼去摔死?
我费力想撑着自己的身体要让自己站起来,尽量不动声色,没有表情。
硕北极像是脚生了根一样钉在我旁边。
如果说我最痛恨什么事,那么就是现在我这副狼狈样子被看见,而且是被硕北极看见。
一个人一旦在另一个人那里失去了保护和宠爱,那么无论这个人怎么可怜怎么难过,在另一个人那里永远是你活该,你死你贱。
我不要硕北极看到我的一丝狼狈!
我拼命让自己撑住扶着栏杆站起来,这时,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腰。
强大的力量让我一下子找到了平衡。
我有一阵子的错愕:
竟然,是硕北极帮了我。
我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甩开硕北极的手,自己扶住栏杆,然后对着他笑说:
“硕北极,你TM还真是贱。”
我知道硕北极的眼神中有多么的惊愕,可是无论他的什么事情,在我梨七七这里,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了。
这时,我想硕北极也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一点了。
我抬起手,把手中的照片朝硕北极扬了扬,面带微笑说:
“硕北极,算你牛逼。我没想到过你会恨我恨到想让我退学的地步。不过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梨七七不想走,谁都TM没用。这是最后一回上你当。你,欠我一辈子。”
然后我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朝硕北极脸上扇过去。
相信我,我应该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清脆的一声响,硕北极脸旁一个鲜红的手印。
我以为脾气暴烈的双小懂会冲上来打我,结果出乎意料,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硕北极没动,双小懂没动,每一个人都仿佛扎根在了地板上。
出演默剧。
硕北极。
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纠葛都不再有了。
最后一点。
我没有再看硕北极,一点一点挪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