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刚到墙角,突然一束手电筒光打了过来,是夜巡的老师听到了什么声音。
我们赶紧猫在一丛高草后面。
听脚步声,老师几乎就在我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当时我清楚,如果被抓到,至少是个全校通报处分。
“谁?给我乖乖出来,不然被我发现情节就严重了!”
夜巡的老师声音无比严厉地用手电筒向我们照过来。
接着走了过来。我们透过高草的罅隙几乎可以摸到老师的裤脚。
就在这种惊慌的最高点,我突然像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镇静剂。
整个人变得脑子极度清醒起来。迅速拿出黑光的手机,几下就发了一条短信给末百颜,短信就几个字:
我在操场,遇巡夜,救我。
结果不一会儿,一个黑影以特别显眼的姿势从操场这头跑向另一头,巡夜老师立刻大吼一声:
“给我站住!”
然后离开了我们藏身的那丛高草。
那个奔跑的人就是末百颜。
这家伙脑筋转得快,接到我短信马上跟晚自修老师请了假,说肚子痛,要上校医室。
拿了张请假条给巡夜老师面前委屈地一横,说老师真是抱歉啊,我太着急了,刚才没顾得上跟您解释。
因为这件事立了大功,我请末百颜在校门口狠狠吃了一星期他最爱的麻辣水煮鱼。
刚才我的脑子一团糟糕,那么此刻,我敢说,没有比现在更冷静的时候。
我沉着地盯着手里厚厚一叠钞票,飞速却冷静地数着。
后来末百颜跟我说,当时我盯着那些钱一张一张数的时候,我的眼神像是一个监斩官对着死刑犯,森冷得让人害怕。
梨左峰给我留了五千块。
加上末百颜的两千块,七千。
还差三千。
三千,三千!
我眼睛一扫,看到床上枕头上VV给我留下的钱,我赶紧扑过去,五百。
还差两千五。
我抓起电话,按到VV的号码,举到耳旁。
此刻只有她能救了我。
彩铃一直响一直响,却没有人接。
我又转回去拨打VV公寓的固定电话,却是语音信箱。
“VV,硕北极在你的酒吧里出事了,要一万块去赎人。我还差两千五,你快点来救救我!”
我急促地留了语音,然后抓起卡和末百颜的衣领,说:
“末大头,把我带出去!”
我转过头,冲神情惊愕的末百颜说。
伍
真的要感谢末百颜。
别看平时嬉皮笑脸的,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
他把我抬进轮椅,神鬼不知地把我拉出了医院。
打的不行,我轮椅进不去,他不知道从哪儿搞了辆三轮车,直接把我抬到车斗后面。
说真的,当时我看着末百颜跟五大三粗的三轮车司机打招呼的时候,觉得他前所未有的帅。
到“V年代”后,差不多整条马路的人都盯着我们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末大头,我欠你的。”
末百颜跟那个彪悍的司机大叔把我从车斗后面抬下来的时候,我真诚地对末百颜说。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看来得请我吃一个月的麻辣水煮鱼了。七七同鞋。”
别说一个月,一个学期我都肯。
当时我特别没出息地在想:
只要硕北极没事,怎么都行。
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真的被硕北极吃定了。
“我去附近的ATM机取钱,你等在这儿。”
末百颜说完,跑到马路一边。
我的脚还在疼,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时间精力顾得上它。
我焦急地望着末百颜消失的地方,看着表一点一点地读秒。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简直到了我的极限。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硕北极就在离我不远的几道门里面受罪,我却一个人等待在这里。
度日如年已经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简直觉得每一秒,都像是把我放在煎锅中翻来覆去地煎烤。
等又过了几分钟,末百颜还没回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揣着身上的六千七百块钱,狠命摇着轮椅冲进了“V年代”。
找到电话里那人所说的位置,是“V年代”中特别设置的有屏风隔开的一个小包间。
我的手开始肿了起来,但是我一丝一毫没觉得疼,我脑子一片发热,眼前满是可怕的场面:
硕北极被打得遍体鳞伤,昏迷在一边,旁边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叼着烟在等着我的钱。
一定是这样的!
酒吧所有的人都惊疑地看着我,一个脚上缠满绷带的女生疯狂地摇着轮椅穿过桌椅,像一个赴死的战士。
到了地方,我手上一使劲,拐进了包间。
然后,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瞬时,整个人被推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陆
记不得是哪节物理课老师讲到贝尔,要学生在书上重点画了一项知识点。
不是贝尔的出生死亡年份,不是他任职于哪家大学当教授,甚至不是他发明了一种什么机器。
而是说伟大的贝尔发现“人类耳朵对声音的强度反应成对数形式”。
大概意思是说:当声音的强度增加到某一程度时,人的听觉就会变得不敏锐。
而在另一节物理课上老师又讲,20分贝在人类听来算得上是“安静”,而15分贝以下几乎就属于“死寂”的。
音量分贝太高或太低,都会有听不到的危险。
音量可以影响到听觉。
那么,在所有影响听觉灵敏度的条件里,有没有一项是有关“声音的内容”的?
抛开“音量高低”这个前提,在用可以正常被耳朵接受的声音说出的话,是不是因为它所包含的说话内容,也会突然出现“听不到”的情况?
听起来可笑又古怪的事情,却在自己身上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哎哟,硕北极,你小子有两下子,这小妞真的来了。”
包间中横七竖八坐着很多人,其中一个嘴里叼着烟的男人对着坐在角落的一个人说。
这个声音!
我听出来,电话里那个充满威胁的声音。
要我迅速拿出一万块钱,那个声音。
我瞪大了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角落里的硕北极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漫不经心地随便哼了一声。接着说:
“烟老四,我赢了。”
硕北极这句话一开口,打散在空气中。
就像突然之间失聪,一切成了默片。没有背景音乐。
只有那些一个一个的举动无声地演绎着这场闹剧。
我突然像被塑料保鲜膜裹紧了,密不透风。
接着被扔进巨大的罐子中,装满了彻骨的冰。
每块皮肤都在大口大口拼命篡取可以维持呼吸的氧气,可是从头到脚,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寒冷。
“北极,你小子有两把刷子。七七皇后还摇着轮椅来了诶!”
一个头发染成五彩缤纷的男生和其他几个人不甘心地把一些钱甩在硕北极面前的桌子上。
“硕北极,你是在拿我开玩笑?”
我说完这句话后,马上就笑了。
我显然是被耍了,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我怀里揣着的六千七百块就像六千七百只尖利的图钉,一颗一颗被揉进我心脏,然后再被人狠狠踩上一脚。
全部深深扎了进去。
“这妞不错,就是听说巨难搞。”
被叫做烟老四的男人狠狠把手里的烟头掐灭,脸上堆起猥亵的笑。
突然,背后的屏风“啪”一声倒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末百颜满脸怒色站在屏风的地方。
接着没等人们反应,突然一阵白光像一只豹子一样“嗖”地窜了上去。
直接到硕北极坐的地方,然后谁也没注意是怎么发生的,一只桌上的酒瓶被末百颜“啪嚓”倒碎,接着砸到了硕北极的头上。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啊!畜生!”
我最后只听见末百颜愤怒的大吼,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硕北极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甚至我嘴角在弯起一个微笑。
这是在做梦是吧?一定是。
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我这是怎么了?
末百颜杀了硕北极?
哈……
好在这是真实生活,不是电视剧,不会出现那种随便一撞就死人的情节。
硕北极捂着鲜血淋漓的头站起来,旁边几个人中的女生发出尖叫,然后那个叫烟老四的就站了起来,同样操起一个酒瓶甩了过来。
不知道谁掀翻了桌子,巨大的哗啦声在酒吧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外面的歌手停止了唱歌,许多客人张皇失措地奔跑出“V年代”。
并不是打架好手的末百颜很快被对方几个人抓住,踢倒在桌子上,烟老四穿着厚重的军靴,狠狠在末百颜身上踩踏着,嘴巴里凶狠地骂着:
“妈的,我让你打,我让你在老子面前动弹!”
我当时真的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眼泪像倾盆大雨一样哗啦哗啦从脸颊飞快地往下掉,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哭喊着:“不要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然后我狠命地转动自己的轮椅,想要奔过去做些什么。
我当时眼泪模糊中看着一旁捂着脑袋默不出声的硕北极,心底第一次,涌起了无比的仇恨。
钻心剜骨的仇恨。
我看着杀红了眼的烟老四,操起旁边一个玻璃烟灰缸,刚举起手,手腕就被另只手腕紧紧攥住了。
扭头,是硕北极。
血迹从他的头发中蜿蜒下来,顺着他的脸流下来,像一条条红色的河流。
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硕北极居然可以有这么面目狰狞的一面。
让人恶心。
我使劲想甩开自己的手,但是硕北极的手却攥得更紧。
“放开我!”
我大吼着,伸出另只手去掰开他的手,不管用。
我俯下头,朝着那只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用尽我全身的力气,非常非常狠地使劲咬了下去。
“啊”的一声,硕北极松开我的手,接着旁边一个人冲过来要帮他,直接推倒了我的轮椅。
脚腕处刺骨的疼痛传了上来,我没空去管。
就算像一条被切成无数段的蚯蚓,我也要一段一段爬过去。
“住手,住手……”
我嘴里喊着,朝末百颜爬过去。
梨七七,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匍匐前进。可是此刻,什么自尊,什么骄傲,什么脸面,对我来讲,通通是放狗屁。
只要他们住手,怎么样都行。
这时,屏风后面出现一个冷峻的女子声音:
“哪个王八蛋敢继续动手,今天都TM别想活着出去!”
是VV。
VV站在破烂的屏风旁边,交叉着双手,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
VV来救我了!
当时我的心头一松,像是见了亲人一样,眼泪冒得更凶了。
烟老四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口的VV,扬了扬手。
几个打手停了手,末百颜像一条失水的鱼一样从桌子上滚了下来。
“烟老四,在我VV地盘上做这种事,太不给面子了吧?把我弟弟打成这样,我VV以后出门怎么混?”
VV继续交叉着胳膊冷冷地看着烟老四。
“这事你做不了主,要不我给龙哥打个电话你们哥俩聊聊?”
烟老四的脸色突地变了,马上谄笑着过来:
“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啊!误会误会。就不麻烦龙哥他老人家了。”
接着掐灭手中的烟头,狠狠踢了旁边的几个打手几脚,吼:
“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
那几个打手七手八脚把我和末百颜扶起来放到沙发上。
末百颜这家伙挨了那么多下,美国旗的头巾也几乎染成全红,居然还保持着清醒的神智,开口说:
“妈的,梨七七,老子要吃麻辣水煮鱼……”
全场只有我能听懂末百颜的话,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末百颜的脑袋说:“好好好,末大头,我请你吃一学期水煮鱼。”
VV看着不成人形的我和末百颜,脸上瞬间没了光。她走到烟老四面前,看了看,接着把他扒拉开,露出后面站着的硕北极。
然后走上去,抡起胳膊,狠狠朝硕北极脸上猛扇了过去。
硕北极被扇到地板上的时候,我心里想:
VV的力气可真大啊。
然后我突然想起那个心理测试:
VV的代表蔬菜葫芦的攻击性是:
22%的攻击性。
--只有当你最在意的事物出现问题,你会将那22%的攻击力转化为100%。
当你最在意的事物出现问题,会转化为100%。
“我跟你说--以后别TM再让我看见你!”
VV冲着硕北极狠狠说,然后朝身后几个彪形大汉挥挥手,接着冲领头的一个说:
“把这两个孩子先送去市医院。”
然后我和末百颜就被小心地抬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恍惚觉得有人在看我。
一种锐利的直觉,我回过头去,隔着无数个看热闹的人头之后居然看到一张让我惊骇的脸。
辰光?!
可是我再仔细看,消失了。
大概是我精神太紧张,看错了吧。
之后,我再没有回头,也没有想其他的,脚腕的疼痛像要折磨死我,只有此时,我才突然发现,我是这么迫切地想要回到那个全部是白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