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最近学校放出话来,为了迎接过几天的“全国重点”评估,每个学生都必须提高警觉性。
“提高警觉性。”这话是班导在班会上说的。
当时台下就有忍不住想笑出声来的气氛。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象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我们怀里抱着炸药紧紧盯着敌方前线,一脸黑的班导在我们旁边低声下令:同志们,面对敌人,提高警惕啊!
“噗哧--”我不由得把头埋进胳膊中,笑出声来。
空气中滞出一段空白,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梨七七同学,你有什么另外的建议?”
班导用干巴巴的眼神盯着我,丢出一句。
我收住笑,摇摇头。
“啊--对了。”班导拍拍脑门,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的钱包掉了,语气马上转换成焦急和紧迫:
“我们班的同学--在上级检查期间,绝对不可以出现在校园中--咳--”班导顿了顿,接着说,“男同学和女同学,都自觉点,绝对不可以在校园里牵手!”
“老师,那男同学和男同学可以牵吗?”
教室角落不知谁大吼一声,教室里隐忍的笑声终于爆发了。
“安静!安静!”班导无奈地敲敲桌子,“再捣乱给我写检查!”
台下的笑浪还是隐隐未绝。
我转过头,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天,今天又是好天气。
突然,背后有人捅了捅我,接着一张纸传了过来。
一张课堂笔记本的纸,上面写着两句诗,旁边红笔写着:写完传下一个。
我仔细一看,是唐朝贾岛那两句因为“推”字和“敲”字选择不定而生出“推敲”一词的名句: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不过在“敲”字那里留了个空。后面跟着密密麻麻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笔迹,填上了各种字。
于是名句变成:
僧倒月下门。
僧吃月下门。后面跟着批注:这哥儿们饿晕了。
僧吐月下门。批注:喝高了。
更有绝的,不知道谁写了一句:僧尿月下门。
大概是全班都被这绝句雷到了,这句后面跟着的批注最多。
各种奇形怪状的字,我杵着头,一个劲地笑。
用笔点了点,不知为什么笔下出现一个字。
我写了一句完整的:
鸟宿池边树,僧死月下门。
收住笔,我把纸条传向前桌。
死。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写出这么一个字。
老天作证,我现在没有一点慷慨赴死的念头,用VV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跟你说呀--老娘还没活到那么傻X的份上。”
突然想VV了。我拿起手机,打算发条短信过去。
突然,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Calvin。
现在这个时候他给我打什么电话?
突然,有人轻轻敲我桌子,一张纸被推在我眼前。
是刚才诗句接力的纸条又传了回来。我的那句后面跟着一句愤怒的“人都死了还写个屁啊!”
然后前桌的末百颜脑袋扭向我,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我迅速在批注后跟了一句:死是生的开始。你懂屁。
然后再递回去。
末百颜大概要被我气死了,皱着脸把字条恨恨地扯了过去。
再看我手机,暗了下去。
Calvin挂了电话。
我想着要不要发条短信去问问,然后一声巨大的“嗵”响彻在耳边。
接着我靠着的窗户,玻璃“哗啦”一声剧烈地震了起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班导一声大吼:
“地震,快跑--!”
整个教室寂静了几秒,接着是潮水般的疯狂喧闹,人人从座位上蹦起来争先恐后地往门口奔。
在尖叫声中,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小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
说国外一个专家做实验,三根带着珠子的长线放进细颈瓶里,交给三个小孩子,看如何能在最快时间冲过瓶口。
很多国家的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地想把珠子拉出瓶口,所以都聚在了瓶口,结果谁也出不去,浪费了很多时间。
结果到中国孩子的时候,是一个一个走的。
所以中国孩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细颈瓶子。
而此刻,我看着那些神色慌张的学生们一个劲地挤在教室门口,像是看到了无数颗面目模糊的珠子。
谁也出不去,谁也出不去。
全部都卡在密封的瓶子里。
班导在门口“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大吼着指挥,就像我想象中炮声震天的战场上的指导员。但是班导的声音很快被惊恐的哭喊声淹没。
突然,一个黑影登上我的课桌,闪电般地拉开我旁边的窗户。
是末百颜。
接着没等我来得及反应,就被末百颜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然后被放到敞开的窗户口。我看见楼下大群大群惊慌的人像海里的鱼群一样从楼道口流出来。终于有一点点恐惧的情绪漫了上来。
然后耳边听见末百颜急促的声音:
“梨七七,跳窗户!跳出去!”
我想也没想,直接跃了下去。
我听得到自己耳边呼呼的风声。不过只是一瞬间划过,那一刻我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硕北极有没有逃出来?
接着一声闷响,左脚腕钻心地疼了上来。
贰
讽刺的是,那声巨响根本不是什么地震。
是学校浴室烧开水的锅炉房出了事。
烧着锅炉,添满水之后,锅炉工睡着了。
接着,几吨重的锅炉挟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冲破锅炉房顶,冲上了天空,然后砸进了校园的操场上。
砸死了当时操场上的两个学生。
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一对情侣。
后来被调查出那两个学生都是三年级的,看样子当时是要逃课,两个人想要穿过操场从一个矮墙外跳出去。
结果非常不走运的是,竟然会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锅炉砸中,当场毙命。
这件事掩盖了那场浩大的“地震”逃命之旅带来的尴尬,全校上下,甚至旁边的高中,都对“锅炉爆炸”事件显示出极大的热情。
南源的校领导在查处了那个锅炉工的同时,迎接了两位学生家长的哭天抢地。
关键在于那个被砸死的男生父亲是政府里的什么高官。于是事情变得很难办。
据小道消息说,不知道学校最后赔了多少钱,动用了什么人脉,总算把事情摆平了。
校长大为光火,接着在全校范围内开始清除“有暧昧关系的男女同学关系”。
别说牵手,连男生女生面对面多说几句话,都会被揪到教导主任办公室进行“思想教育”。
当然这些南源发生的事情,都是末百颜发短信告诉我的。
“一旦发现有不平常男生女生关系,一律马上开除,绝不姑息!”
末百颜给我把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的话原原本本发了过来。
我看着短信,心里讽刺地冷笑:
如果现在校长知道我是一个打胎的女生,他会不会直接去撞墙?
我当时从二楼的窗户口跳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
所以只能一直躺在医院里。
又是医院。
我最近跟医院结缘了。
末百颜那个肇事者深表愧疚。因为当时我勇敢跳下去的时候,很多人发现了教室没有再继续震下去的倾向。
从而发现并不是什么地震。
这些人包括末百颜。
“末百颜,你TM该拖出午门枪毙5分钟啊!”
VV一边给我脚上上药,抢过末百颜给我打的电话,冲那头恨得大暴粗口,用不伦不类的话骂着末百颜。
末百颜是南源高中校街舞队“惟舞制造”的队长,常常一身HIP-HOP打扮引得周围无数花痴小女生尖叫,在一次电视台举办的街舞比赛中,我拉着VV一起去给末百颜当拉拉队,大家就认识了。
后来末百颜也常常跟我去“V年代”玩,大夏天没事脑袋上扎着个头巾到处窜悠,我们都替他热。
时间久了,末百颜把VV当姐一样看,常趁VV心情好,还去“V年代”蹭酒喝,蹭饭吃。
“对不起对不起啦,VV姐,我晚上去医院赔礼道歉去。”
末百颜嘻嘻哈哈地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地说软话。
“给老娘拿一千块医药费滚过来,不然别来!”
VV凶神恶煞地挂了电话。对我说:
“这小子,每天没个正形!嬉皮笑脸的,看着就想揍他一拳!”
我哈哈笑了起来。VV每次都能把话说在点子上。
和末百颜当了两年同窗,实在太了解他的个性了。他是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的那种人。
活得没心没肺得很。
让我有时候羡慕得恨不得把他脑子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放着什么。
“没事啦,没事啦。”我摆摆手,“我要是脚不崴还见不上你呐!”
我抱着VV,在她脸上亲了大大一口。
“‘V年代’是不让你进还是怎么的?还见不上我!”
VV把一个削好的苹果填进我嘴巴里。接着若有所思,“不过也是,最近有点忙。”
“怎么了?在打发你的第一百零八个男朋友?”
我打趣VV,把苹果一口一口吃掉。
我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开玩笑,VV有很多粉丝,天天像蜜蜂一样围着她打转。
有钱的,没钱的,富家公子,贫穷贵族,高的,矮的,迟钝的,机灵的。
从画家到搞房地产的,还有搞电影电视剧的。
涉及各行各业,五花八门。我常看着VV家客厅里成堆的花就嫉妒得要死。
只比我大三岁的VV,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女皇。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
但是所有能经VV眼的男人,无论胖瘦圆方,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征:脸孔一个比一个好看。
我和VV常常会研究说,哦,你看看这个,有没有做鸭的潜质?
如果我们这些对话被那些秃顶满嘴道德经的老头子们听见,大概会直接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那个和周星星斗法的胖子,仰天狂喷鲜血。
其实我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对于那些对VV好的人,我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客气无比。
有一次一个搞IT的请VV吃西餐,VV给我发短信说丫头,去给姐姐掌一眼。
然后正在上课的我假装胃痛请假奔了出来,跳上校门口的深蓝色雷诺。
VV扳住我的肩膀,冲开车的那清秀男说:“我妹妹。七七。”
我赶紧声音甜美地打了声招呼:“嗨!”
清秀男微笑着点点头,发动了车子。然后拉着我们一大一小两只妖孽奔向西餐厅。
其实我知道VV并不想跟这个清秀男扯,她只是想吃牛排了,又不想付那昂贵的账。恰好,我也馋牛排了。
果然,吃完后,清秀男把我们俩送到VV的小公寓后,VV甚至连请人家进去坐坐的意思都没有,就笑着扬扬手,拉着我上了楼。
我说VV你这个庸俗女人,上辈子你是旧上海头牌交际花。
VV就慢条斯理擦着她银白的眼影粉,眨着明媚的眼睛对着镜子飞给我个媚眼。
那真是媚眼,饶我是个女人看了都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下跪求婚。别说那些凡夫俗子,根本逃不出VV的魔掌。
VV的眼睛并不是那种现在主流的没有特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圆眼睛,而是带着一点稍微细长的凤眼,双眼皮隐藏得很好,但是却可以轻易看出非单眼皮的弧度。
真正的狐狸精眼睛。
我们每次去手牵手照大头贴时,画面上永远是我瞪着一双巨大的黑眼珠装少女漫画主人公,旁边VV媚眼如丝妖娆得风情万种。
大头贴的老板总是堆满笑容对我们说:
“两位美女,我们多加印几张放在我们这里好吗?你们可以多拍几版,免费赠送。”
美女是一种市场。
美女拥有绝对的优惠权。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这一点。
就连和VV很熟之后,她才对我慢悠悠地说:
“我跟你说呀--七七,你这小姑娘,要不是当时一眼就看中你那小模样,我死也懒得去管那个傻缺,就让她泼你一脸毁容我也没兴趣出手帮你。”
VV出现在演讲比赛后台是因为那时候恰好--用VV的话说,“挂”上了一个学生弟,那学生弟恰好就是这次演讲会的主持人。
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博VV一笑,便叫VV来看自己主持。
结果VV在台下无聊到死,就跑来后台看热闹。
结果就救了我一命。
VV开始总是管双小懂叫“傻缺”,顾名思义,傻B加缺脑子。双料的脑残。
但是在硕北极和双小懂开始交往后,VV每次都不叫她“傻缺”,直接称呼“那个J人”。
把“贱”简称为“J”。
“那我还真谢谢……”
我说。
“好说好说。”
VV挥挥手。
“我是想说我真谢谢我这天使脸。”
我接了一句,VV当时一口酒没咽下去,呛个半死。
然后上来把我掐得花里胡哨的。
我们常常这样互掐,在“V年代”里打得不可开交。外人见了我们以为我们在真打。
不过VV倒是实实在在打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