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北仍立在门口的地方,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向几米之外的简皓南瞟过去几眼,每次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又控制不住地低下头去,觉得他那一副不慌不忙审问犯人的样子是前所未有地让她烦闷,简直比头顶上那个亮黄的明灯还要晃眼,冷厉逼人。
莫北北不占理,毕竟是自己错了,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说:“我忘了,对不起啊。”她的声音很小,还拖着长长的上浮尾调,等飘进简皓南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若有似无,语气轻忽,像是极不情愿。
简皓南自然知道她是忘了,可是听她刚才电话里浮躁又颓废的口吻,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当时的一张苦瓜脸,仿佛那时无论什么事也能被她抛之不顾。以简皓南对莫北北的了解,能让她这种乐天派郁闷成这样的人或事并不多,起码……他似乎都还没那样的分量。
所以根本不用仔细去想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简皓南心里冷笑一声,敛起了嘴角步步紧逼,话语里的寒气又重了几分:“我问的是你忘了的原因。”
莫北北哑了一下,眼神滞重地顿在原地。简皓南的问题一出,今天所有错乱的信息又猛地重新堆积回她的脑海里,却怎么也形不成准确逻辑的句式,简直堵得她要发疯。
简皓南凝视了她足足一分钟,终于又慢慢地吸一口烟,这次把笑容挂在脸面上:“连我都不能说啊……既然是这样,那应该就是他没错吧?”
“什么他啊,谁啊?没有谁我就是忘了,我今天太累了所以一时忘了行不行?”莫北北听到这嘲讽的质问终于火了,说话快得像机关枪。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也大了起来:“再说我这不是已经赶过来了吗?又不是故意的,好,是我让你丢脸了,真的很对不起,这样你满意了没有?”
话音一落整个空间都沉寂下来,只有悠然的烟雾安静地游散在简皓南面前,覆盖住他的脸,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朦朦胧胧中,莫北北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只见他指尖的烟落下一段灰烬,露出火红的星点,紧接着他手指猛然用力一弯,硬生生地把那簇火光掐灭在自己的指腹上!
莫北北顿时觉得眼睛都在烧灼一样地疼……
短暂的空白之后,简皓南倏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地从她身边直穿而过,呼地一声掠过一阵冷风。他的身影动作快得让莫北北都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色,只觉得他整个人像一把匕首一样锋利尖锐。门把手被他拧得很用力,震得莫北北不自觉地回过头,他的身影就在瞬间蹿出门外,门受惯性吱呀吱呀地来回两下,最后勉强地往回合上,却还是漏出一丝缝隙,让莫北北看到简皓南的背影越来越远。
怔怔地看了一会,明明视线里已经没人了,莫北北还是歪着头,后来终于觉得眼睛涩痛,手脚也很没力的样子。她走到沙发边坐下,附近还环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然后她看到地上躺着的简皓南扔下的烟,扭曲成一个丑恶的形状,像是一个人嘲讽的嘴脸。
她用双手掌心覆住眼睛,手心的热度微微舒缓了眼部周围酸胀的感觉。然而她还是觉得眉心和太阳穴的地方都在发疼,也不明显,但就那么隐隐约约地,叫她怎么也挥不散。
怎么会这样呢……她从来没见过简皓南这个样子,把怒气全都摆在外面。他不是脾气很好的吗,以前就算有过一两次这种激烈的对抗,也是她自己在这边像刚才一样地上蹿下跳,简皓南等她闹得差不多了就回给她一个眼神,半是警告半是安抚,有时还会说一两句不超过五个字的话,她就顺着那个台阶下来。
可是这次怎么办?
又一个人坐了一会,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杂,嗡嗡地吵得她耳鸣,应该是快到了什么高峰阶段。莫北北又累又饿,可是她不想出去,也不能出去。
然后她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莫北北心下不知从哪生出一阵惊喜,蓦地一回头,眼睛瞪得发亮,却又在看到那人的片刻间垂头丧气,恹恹地回过脸,大喇喇地靠在沙发背上。
她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宋达嘿嘿一笑,左手持香槟右手拿红酒,慢慢地走到莫北北的旁边。
“我嗅觉好,闻到这晚宴上有美女的味道。”说着他把香槟放在莫北北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左手伸进西裤的口袋里,说:“别瞪着我呀,喝点东西吧。”
莫北北端起酒杯喝一大口,甜甜的葡萄汽水味让她有些发呛,她咳了两声才用眼角去斜他:“有美女你不去陪美女来这里干嘛,看我笑话啊?”
宋达皮笑肉不笑,一张嘴就是调侃:“同志你这话好伤感情啊,怎么那么不自信,你也是美女啊。”
莫北北白他一眼,继续喝。
宋达不计较地笑,但其实心里真是苦啊,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华贵的燕尾服,他倒是想出去在一群莺莺燕燕里畅快地嬉戏一把。可现在倒好,被人遣过来给莫北北当侍应小弟。
其实那人也就说了一句话:“你去看着她。”那生冷的语气好像把莫北北当成了关押的犯人,可是宋达可不敢怠慢了,只敢偷偷地在心里嘲笑他,居然能把莫北北和祁思远弄到同一个时间空间的坐标上来,看来简皓南在处理女人问题这一点上真是远远比不过自己啊……
总算有了点心理安慰。
这时外头突然沉静了下来,有人说了几句话,麦克风发出呜呜呜呜的回音,莫北北也听不清楚,而后又响起了悠扬舒缓的音乐,应该是华尔兹舞曲。
场内的众员工有一点实在很想不明白,虽然也知道简皓南行事风格之诡异,但怎么也不能捋顺他和今晚这两个突然现身的女人之间的关系。方才前台接待员所见的一幕自然已经被广为流传,可现在真是奇了,正室夫人莫名消失,而他又跟另外这女人开舞?
然而谁都不能否认的是,眼前这对组合,才比较搭,男才女貌才子佳人什么的,都是这靓丽风景的最佳诠释。尤其是这女人的身姿像天鹅一样曼妙,脖子连同肩部柔和的线条好看地舒展,不规则的黑色裙摆一转圈就像羽翼一样飞舞起来,叫人目光不舍得转向。即使是广大天生就带着有色眼镜的女同胞们,也觉得心服口服。
祁思远感觉现在的场景很熟悉,忘了是哪一年她还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一场舞会上,她是简皓南的舞伴。当然也有一些不一样,那时简皓南的眼睛里有很温暖的神色,现在却满是淡然,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敷衍,有些公事公办的架势。华尔兹中的一些姿势需要两人对望,然而祁思远每回看过去,总觉得简皓南的眼神没有焦距,他虽然也是在看着自己,但那双眼睛里,却是空洞地半点什么也读不出来。
他们的距离很近,祁思远压低了声音,气息浮在他的耳边:“你不高兴?”
“何以见得?”简皓南过了几秒才开口,嗓音低低沉沉,不回答只把问题抛了回去。
“这点感觉,我还是有的。”祁思远回答得胸有成竹,过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了,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母亲当得不称职?”
简皓南说:“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再说……”他停了停:“就算你不想来,曦曦也是要逼你来的。”
“你倒是了解她。”
简皓南怎么会不了解,小孩子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祁思远虽然看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心里仍然不太舒服,过了一会又道:“你妻子很可爱。”
这次简皓南终于如她愿地带了点笑容,嘴角勾起一边,看着有些许深意:“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祁思远听他这么大方地接受,心里有些涩然。微微抿了抿嘴唇,说:“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简皓南笑意不减,眉心轻拢,带着一点疑惑问:“刚才什么故意?”
“装傻。”祁思远佯装不悦,握在他手上的力量也重了点,“你就是要我难堪。”
这时一个反身动作,两人距离挨得更近,祁思远听见低低的一声笑从简皓南鼻腔里哼出来。
然后他说:“思远,你太过聪明。”
祁思远也笑了:“那你是真的称赞我呢,还是接下来要说,聪明过头了,反被聪明误?”
“既然你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
这时舞曲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简皓南有礼地站定,收回自己扶在她腰间的手,绅士地微微一鞠躬,接着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祁思远立在原地,这段对话就像方才绵长舒缓的圆舞曲一样,虽已结束,却还一直缠在她心头。
而方才所有的一切,他们完美的舞步,倾斜,反身,回旋,他们耳边私语,简皓南面带笑意,莫北北躲在门后,把这些都看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