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北记得她曾经跟江媛讨论过一个问题,是在她和简皓南刚结婚不久。比起其他人,她的恐婚症来得有点晚,或者说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些茫然。当时她和江媛坐在咖啡屋,两人刚把商城上上下下逛了一圈,脚边大包小包不少。莫北北望着一对对手挽手路过的爱侣,十分惆怅:“江媛,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啊,我怎么那么草率仓促啊,再说这婚姻不是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么?”
江媛差点把水一口喷在莫北北脸上,她咽下水镇定了会,斜着眼睨着莫北北,答非所问地指着脚下的一堆东西说:“这些东西,谁的钱买的?”
莫北北愣一下,老实道:“简皓南。”她也觉得自己太没骨气,前些天还说不要他的钱呢。
江媛鼻子喷气:“那不就是了,结婚不就是找个人过日子么,你多大了还幻想什么爱情基础。过日子就是实在的,俗气的,得跟钱打交道。简皓南又有银子对你又不错。够可以了!”
莫北北不甘:“可是你得这么想,以后少说我也要面对他五六十年呢,没感情基础多煎熬?”
江媛不屑地“啧”了一声:“傻啊!不能一见钟情,还不能日久生情吗?在一起过久了就有感情基础了。我爸妈就是媒妁之言刚认识就结婚的,现在不也好好过着吗?”
莫北北不语,她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们两人是自由恋爱,年轻时海誓山盟你是磐石我是蒲草的。可莫北北的记忆根深蒂固,她小时候躲在自己房门背后看着林惠芬在家里烧东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莫北北父亲写给她的情书啊两人的合照啊全部烧成灰烬,不久以后两人就离婚,从此决裂。不过后来她母亲又嫁了周毅,现在倒是过得蛮好。
看来江媛说得有道理。
走在路上莫北北想,昨天简皓南说和她结婚是认真的,让她也认真点,其实意思应该就是让她好好和他柴米油盐地过日子吧。这……如果再给她一些时间,等她和简皓南有了江媛口中说的感情基础,就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只要别老让她跟纪宇旸纠缠个没完,就像眼下一样。
莫北北敲门走进主编办公室的时候,赫然看见纪宇旸落座在刘易对面,一身面料和剪裁都是上乘的西装衬得他英气勃发。窗帘大敞,窗外日光温淡,投在纪宇旸眼里变成流溢的色彩,他听到开门声时就回头望,然后目光就定格不动。
沉静温情的目光一如既往,就好像静好岁月不曾在他身上流逝一般。
该来的总是会来,莫北北这样安慰自己,她瞥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刘洋面前,点点头说:“刘主编。”
“诶,坐。”刘易指指纪宇旸旁边的位置,脸上带着一丝笑。和纪宇旸他们事务所的合作基本属于广告性质,但对方宣传费给得很豪爽,加上纪宇旸青年才俊,彬彬有礼,实在给刘易印象很不错。方才谈话中刘易听他随意提及和莫北北是旧识,又看到刚刚纪宇旸那深情的眼神,刘易心里一动,竟也想有当媒人撮合他俩的意图。
“北北,你和纪先生认识吧?”
莫北北气闷,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想必是纪宇旸跟刘易说的。她有礼地微笑,清淡地说:“以前是见过。”
纪宇旸听她这样清水无痕的语气,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努力维持着最表面的笑容。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是故意要借这种工作机会来接触莫北北。只是当他事务所那几个朋友商量着选哪家报纸杂志,征集他意见的时候,他顺着那几个名字一路看下来,然后突然定睛不动,心思也转移不掉了。
刘易笑:“有过就好有过就好。这样大家合作也方便。”随即又对着纪宇旸称赞莫北北道:“纪先生,北北虽然才工作一年,不过态度很认真,水平绝对是不差的。我相信你们会合作愉快!”
纪宇旸笑一笑,轻声说:“我知道,我也相信。”
可我不相信!莫北北心念,这都是什么啊,怎么好像变成她独揽这事了,上次不是说主要是杨姐负责,她辅助一下吗?本来还想着中间隔着个人,她和纪宇旸接触也不会太多,现在……
虽然当着面不好问,但她还是没控制住:“主编,这事不是归杨姐管吗?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担心我能力还不太够。”
纪宇旸回头看了她一眼,双眸里也不知有什么深意。
“嗨!纪先生都相信你你还不相信你自己?”刘易丝毫不动摇,“这报导是专题里比较轻松的一个了,再说你有事也可以请教杨凌啊,不用谦虚,这事就这么定了!”
莫北北一听只好服从地点头,目光定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变成一团浆糊。听着刘易又给纪宇旸说了一堆场面话,让她都有耳鸣的感觉。末了刘易拍拍莫北北的肩,让她送纪宇旸出去。
莫北北看着刘易冲她打的眼神暗示就抑郁,顿时只觉得喉咙的一股气快要喷出来了。她暗暗一咬牙站起身,伸出手指示着门的方向说:“请这边走。”
纪宇旸差点要去拉她的手。
一路无言地走到公司门外,莫北北扔下一句“好走不送”就转身闪人。
纪宇旸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北北,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们以后总是要常见的。”
莫北北停步回头,隔着两米的距离对着一脸温柔的纪宇旸冷笑,看着是一派平和,实则怒意暗涌:“不好意思!我这是工作时间,还要陪闲杂人等聊天不成?”
纪宇旸走上前,微笑说:“闲杂人等?北北,于公我们是工作合作伙伴关系,于私我们……”纪宇旸没有说下去,只是这么拖着音调,一双含水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于私?不要脸!你始乱终弃远走他乡的时候不念着私情?现在我已嫁你要婚的,难道还想说我们尘缘未了么?!
莫北北暗骂一声,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出气。她心想简皓南真是高估了她,教她的这招敌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实在是太难学了,她现在只想冲上去揍纪宇旸一顿完事。也不知道简皓南是怎么练就的钢筋铁骨不屈意志,什么时候都能泰然自若。
莫北北语气冷冰冰:“说完呀,于私我们什么?”有本事你就说出来!
纪宇旸脸色一黯:“北北……”
莫北北轻笑一声,底下暗暗握拳,面上却摆着职业微笑,完全收敛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只谈公事。请问你对我在工作上还有什么指示?”
纪宇旸愣了片刻,马上收拾情绪,顺着她的话说:“指示不敢说,不过我们还需要商讨一些具体事宜吧?”
“行啊,那你定好时间给我来个消息,我去你事务所谈,你看怎么样?”她的语气极为风度。
纪宇旸松一口气:“那一言为定。”现在也不是谈话的好场合,约定个下次的见面机会也不错,他可以好好准备一下,认真地跟她谈一谈。
莫北北闻言清爽地笑一笑,又客气地说了个“再见”,终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开。
她步履从容,身后的纪宇旸看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也不确定莫北北这个淡定的样子究竟是不是装的了。他只道是时间能够改变太多,他们居然无话可说到这种地步,连“你好不好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些话都好像没有立场说了,还没谈几句就又要分道扬镳。不像从前一样,不管呆在一起多久莫北北都有源源不断的话题冒出来,说到累了都不想停下。他也在心里笑自己竟会这么懦弱,要用商讨工作这种借口来挽留她。
可他就是没有办法。
莫北北一边走一边腿脚有些发软,直到走到转角纪宇旸看不见的地方,马上搭住了阶梯的扶手。她粗粗地喘着气,心里暗念这次做得还算不错,总算有了点镇定自如的气势,比上次丢盔弃甲狼狈而走不知要好多少倍。然而不愿承认的是,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几乎不能正常的收缩跳动。
回到办公室以后莫北北又在茶水间里听到一群女人在谈论纪宇旸,什么年少有为气质不凡,看到她的时候还冲上来询问当事人心情。她就想不通纪宇旸也不过就是路过一下怎么就能俘获了那么多的人心,才多大一会的时间就全部变成他的亲友团,这其中只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是忿忿不平的江媛在舌战群儒,只差大喊一声“莫北北名花有主啦!”。
她从人堆里挤出来,走到座位戴上耳机,摒弃掉外界的一切声音,开始心如止水地看材料。
不一会就有人来戳她脑门。
“什么情况?”莫北北摘掉一边的耳机。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江媛关切地说,刚才她和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着莫北北和纪宇旸一块儿走出去,天知道她心里有多着急:“刚才交战情况怎么样?”
莫北北言简意赅:“正常,报告完毕。”
江媛跳脚,又来戳她:“正常是什么意思?!”
莫北北拍掉江媛的手,叹气道:“正常就是只谈工作的事……你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
江媛倒抽一口冷气:“阴谋!这是他的阴谋!男人都是这样,借工作机会来接近你,你看简皓南不就是?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莫北北哑然失笑:“呵,我以为简皓南干什么你都支持呢。”
江媛一翻眼:“那是当然,你和简皓南那个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可这纪宇旸,我告诉你,就是老天给你幸福生活的试炼!”
“……你个没原则的墙头草。”莫北北强烈怀疑简皓南是不是给了江媛什么好处,让她总在自己耳边煽风点火。
“你反了你!”江媛大叫一声,伸出手使劲捏她脸。
莫北北躲闪,嗤了一声就戴上耳机回过头去。江媛说的对,可是还不够。纪宇旸不光是她的试炼,还是她心上的一道坎。迈不过去,她就永远止步不前。
然而说起半年前和简皓南因工作结缘的事,那可是真叫莫北北百爪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