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睁开眼，看向了灰白如洗的天空，小云雀没有离去，而是扑扇着翅膀在他伸手可及的上方盘旋。
其实与其说他睁开了眼，还不如说他闭上了眼，那个世界的闭，才能是这个世界的睁。
他伸了个懒腰，抬起手将小云雀抓在手里，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突然笑着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上网查了，雀儿，你是个雌的。”
小云雀黄褐色的身子重重地一抖，爪子用力在他掌心拍了拍，挣扎着飞了起来，不再理会他，直往前方飞去。其实这沙漠里并没有所谓的前方后方，也没有所谓的东南西北，除了那可做参考物的脚印，其他的，无从比较，无从考究，无从验证。
“雀儿，等等我啊！”见到小云雀疾驰而去，楚煜一声大叫，忙飞奔起来。也不知道是是为什么，他看着小云雀总有一丝熟悉和信任感，仅仅相处了一天多，他就俨然将小云雀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若有人要伤它，他定会同那人拼命的。这是他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小云雀飞得并不快，只是相对于用11路交通工具的楚煜来说，那就是可望不可及的速度了！
仅跑了半个钟，楚煜就呼呼地喘气起来，他擦了一把额上如同黄豆一般大小的汗水，，弓着身子，无奈的看着那逐渐变小的一团。
“雀儿，我错了，那是你的隐私……”
小云雀那已经芝麻大小的身影一顿，紧接着一个转身，直冲着楚煜的腹部飞来，一股巨力将楚煜撞翻在地。
“哎哟。”楚煜叫出声来，他微抬着头，四脚朝天地看向得意地叫唤着的小云雀，“雀儿，你可真舍得。”
小云雀豆大的小眼睛斜睨了他一眼，语音不全地吹了一声口哨，缓缓地停在了楚煜的不远处，小脑袋微抬，45度角地看向天空。
清一色灰白的天际出现了一丝微光，刚开始那光芒很弱，透过浓浓的灰霾，只拉开了些许的缝隙。紧接着，天际微不可见地抖动起来，在那缝隙的上方似乎有着一根巨大的玻璃棒在不停地搅和，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了开来，一个逐渐成长的漩涡在这涟漪荡漾之中抽尽了万里天空……
那玻璃棒突然顿住，而后往上一提，将这一团浓稠的灰色漩涡挑离了开去，阳光，洒落大地！
楚煜怔怔地看向天空那突然出现的红色骄阳，在万丈光芒破空而出的瞬间，他感觉到的竟不是终于换了风景的激动欣喜，而是想死的冲动。
他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哭，“天欲绝我……！荒无人烟，不见边际的沙漠也就算了，你个太阳还出来凑个什么热闹，不嫌热啊！”
小云雀转过头看向他，突然双翅捂住眼睛，似是不忍见到他那摸样一般，还叽喳一声，转过了脑袋。
楚煜连连叹息了一小会儿，在小云雀完全不顾及他个人心情的情况下，重重地悲叹了最后一口气，又提起脚步，追了上去。
可能是因为每天晚餐都往胃里塞了很多东西，在沙漠之中奔走赶路时，楚煜从来没有感觉到饥饿，甚至是干渴，也很少出现，而且偶尔小云雀心情好的时候，就会飞出去给他带来一些绿洲食物，这些食物不禁让他得到了身体安慰，更得到了极大的精神安慰。
“雀儿，你真是我的福鸟！”每次接过食物，楚煜就会这么地念叨一两句，而后鼓起劲，又飞奔了起来。
一连三天，一人一鸟就这么和谐而又情趣地凑合着过了。
“那是什么！”楚煜突然停住了脚步，大叫了起来。
小云雀在他头顶上扑扇了翅膀，小眼微眯，看向了因太阳的折射而突兀出现的诡异景象。
终于走出荒漠外围了啊！
前方的景象并不是它第一次见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它就看到了。这一个世界，似乎不只一片天空，而是如同拼布一般，由许多个不同的太空拼接在一起，同一个时间，有的天空是乌云密布，有的却是晴空万里，还有的更是这边太阳那边雨，不过，这般情景恐怕也只有它这种能一日万里的生物才能欣赏得到了。
迷蒙丝雨之中，赫然站了成千上万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有男有女，有高有低，有胖有瘦，甚至还有被怀抱在怀中的婴儿。他们密密麻麻地环绕在一个漆黑的长方形大坑四周，神色肃穆。
一个形容枯槁，发鬓如雪的黑衣老人的嘴角微微动了，似乎是号召一般，所有的黑衣人在他嘴唇动了之后，嘴唇同时蠕动了起来。他们似乎是在唱着忧伤的葬曲，又似乎是在不舍地祝福。
空中的太阳，亮了几分。
小云雀像是无意地扇了扇翅膀，一缕清风，摇动了楚煜头上有些凌乱的发丝。
楚煜目光一闪，从怔忡间清醒了过来。
“雀儿，我们去那看看如何？”刺目的阳光下，他微眯着双眼。那眼睛，清澈如洗。
小云雀的翅膀一顿，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有共同语言真是苦逼！它在心里无奈，同时也对楚煜的提议十分无语。这人上物理课干嘛了，连海市蜃楼都没看出来……
没文化，真可怕！小云雀眼睛一眨，看到那已经绝尘而去的人，无力地扇动了两下翅膀，跟了上去。
楚煜当然知道那是海市蜃楼，他的总成绩虽然不是特别优秀，但数学和物理成绩却是站在全校高峰的。
所以，楚煜此举并不是小云雀所以为的没文化，而是，在他三年的跋涉艰苦跋涉之中，深深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是不能以常理推之的。
或许，那因太阳而出现的海市蜃楼会正是他走出这片沙漠的指路明灯。
楚煜一想到走出沙漠，去看看这个世界，脚步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却是忘记了，指路明灯，小云雀比那虚幻的海市蜃楼更加靠谱。
“啊！”一声惊天呼声响起。尖叫中，楚煜原本立在沙上的身子逐渐被突兀流动的沙子层层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双脚似乎在被一只魔爪拉扯着直往地下而去。
小云雀嘶声一鸣，黄褐色的小身子如同闪电般地朝着楚煜爆射而去。
那一楚煜为中心的巨大漩涡如同是野兽变做的沙漠张开了血盆大口，毫不容情地将这一人一鸟完全吞噬了进去。
沙漠上的漩涡还在继续，丝丝风吹，似乎又草木摇摆的声音隐约传来，仔细聆听，却又什么也不能听见。
直到漩涡消失。
一切，如同幻觉。包括，带给了这一片天地的，那先前的一人一鸟。
背上的刺骨的冰凉让地上躺着的少年神色苍白，嘴唇颤了颤，而后长长的睫毛轻轻扑动，双眼缓缓挣了开来。
这是一个幽暗的方形空间，空间里寒气浓郁，这让刚在炙热的沙漠中打滚的楚煜身体微微有些吃不消，牙齿颤了颤，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在他头顶，小云雀贴着莹莹发着幽光的石壁缓缓飞行，好像是在探查着什么。
与楚煜虚弱的状况不同的是，它的精神极佳，而且还极为享受一般，时不时地张开嘴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之中游离的寒气。
小云雀终于停了下来，它贴在楚煜正前方的墙壁上。楚煜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墙壁上竟有一扇隐晦的石门。他睁大了眼睛，快速地奔了过去。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楚煜一边拍打着石壁一边喃喃自语。极为细致的粗糙触感软让他的手微微一顿，回到了前一方石壁，轻轻摸了摸，而后又在这粗糙石壁上摸了摸。
“难道开关在这里？”他呢喃一声，与此同时，右手一用力，重重地按了下去。果然，异常的地方往往是重点所在。随着他那近乎手臂长的沉入，石门轻轻颤动了一下，楚煜立即退后了两步，微眯着双眼看向了那缓缓而开石门。
一条深不见底的幽黑甬道，一个个打落在地上的深邃怪异的兽影，还有因着甬道的出现而更渐浓郁的阴寒气息，让小云雀的眼里湛蓝色的光芒如同暗夜星辉一般闪烁。
楚煜没有看见那双眼睛，而是警惕地看向甬道深处，他咬了咬牙，抬手紧握了一下手中古铜戒指，抬起了步子。
然而，小云雀比他快了。那小小的身子如同滑行伞一般优雅地掠过楚煜的头顶，而后不远不近地飞在了他的前面。
不知道这究竟是自然反应，还是在云雀看来，自己的能力比楚煜强，若是被楚煜占了先，会失了面子。小小的它反正是果断地成为了探路先锋。
越是进入里面，那寒气越是浓郁，若不是因为手中戒指的灼热，恐怕楚煜早就已经冻成“格陵兰岛”了。
小云雀抖抖身子，偏转过小脑袋看向楚煜，那湛蓝色的双眸之中飞出一团光束，将楚煜整个身子完全包裹住，而后得意地晃了晃脖子，继续前进。那模样，若是有一面镜子摆在它面前，它绝对会看出，与小双得意时简直是如出一辙。
“咦？”楚煜在蓝光之中惊讶地抬起头来，在这光团笼罩后，原本割人心魂的阴寒之气竟完全消失，那久违了的舒适让他看着小云雀的视线，好像是捡到了一个有着无限价值的宝藏。
“雀儿，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楚煜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道。
小云雀寒凉地眨了眨眼睛。如果它能说话，对他楚煜而言的确是极大的帮助，可是于它，却没有一丝益处，先不消说动物讲人话本来就有悖于常理，就她而言，她若是讲话，那熟悉的音色定会让他起疑心，到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就麻烦了，那可是她不希望见到的。而且，她是能够改变音色，可这改变却得以消耗灵气为代价，原本入梦之术就需要消耗巨大的灵气，以她现在的低阶境界，如果换音，恐怕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见小云雀鸟都不鸟他，楚煜也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了，他晃了晃头，把杂念甩干净后，眼观鼻耳观心地跟在了小云雀的后面。
甬道两旁的莹绿色的长丝带将一人一鸟的身影蜷缩成了黑色团团，直到又一扇石门出现，楚煜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不过这次却是小云雀打开了门。楚煜不知道小云雀是如何将这们打开的，在他肉眼之中，只有如同潮水一般的湛蓝色雾气涌入门间缝隙，而后，石门就缓缓地开了。
“这是……”在看到一座座突出地面三尺的坟冢时，一人一鸟目光一凝。尤其是小云雀，她看了一眼所有的三尺坟墓之后，眼神顿在了那正中央的巨大棺材之上。
楚煜吸了一口凉气，他见过死人，拜过坟墓，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坟墓堆里呆过，他虽然坚信世上无鬼论，可这一番场景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小云雀收住翅膀，轻轻躺在了楚煜肩膀上，同伴带来的温暖让楚煜微微偏过头，勉强地露出了笑容。
楚煜一脚踏出，神色却是突然一变，五指猛地握紧，眼睛瞪得直直的，额上冷汗大面积地冒出。
小云雀也陡然飞了起来，停在了楚煜的正前方。
此地不再是众坟绕大棺的静态场景，而是一个个暗红色的棺材从一座座小小的坟墓之中飞出，绕着中央大棺以特定的轨迹旋转了起来，那千棺旋转似乎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大棺给拉了起来，竖立在地上。而后所有的旋转的棺材也竖直着无声坠地。
这一切，悄无声息。
楚煜因为恐惧而浑身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移动半分。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在一呼一吸之后，那暗红色千棺棺盖齐齐弹开，里面立着的，赫然是一人一鸟先前在沙漠之中见到的海市蜃楼中的黑衣人。
而后空气微微荡漾了一下，那中央大棺的巨大棺盖如同拉缓了时间一般，在楚煜快要消失的目光中，打开了。
那是一个有着沙漠颜色皮肤的巨大尸体，他微垂着头，安详的神色敛尽了所有的煞气，同样是沙漠黄的长发依稀地遮住了那阳刚俊朗的面庞，而后垂至身下，缠绕在了腰间。在他出现的瞬间，千棺之中所有的黑衣人闭着眼90度躬身一拜，而后双手掌心相对，成作揖状摆在胸前。
一轮月光在顶上高高的石壁上出现，皎洁的光芒仅仅洒落在大棺的那一方土地。同时，在这月光的照耀下，棺中人的心脏处，镶嵌的不是心，而是一本金色的书籍。
“那是什么？”小云雀眼睛微眯，正要展翅飞出，却有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它身子一顿，转头看向了缓缓消失的楚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