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眠。黎初幼时被人下过毒药、落了个畏寒的病根,所以晴岚国这位东宫殿下从来不爱自己睡、一定要缠着哪个人暖床的。而黎幽、已经充当这个角色有了七八年。
说到黎初的暖床人、这可大有讲究。黎初好女色、除了黎幽这个弟弟、他绝不肯让男人上自己的床。至于黎幽、也只是兄弟间精神依赖太深、彼此离不开而已。
黎初选女人特别挑剔——要美色、要乖顺、要真真正正的温香软玉。宫中侍应按时令蔬菜一样换一拨又一波、宫外选进来侍候的两天就腻,于是习惯了一夜一夜跑青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七弟黎幽、身上时常带着些阴冷和幽魅、一点女子温软都没有的,偏偏就特别知心、能和他达到精神上的共鸣。黎初待黎幽当真是当宝贝,捧在手上暖在心里,风来了给挡着雨来了给遮着,一点委屈都不肯让他受。
昨个晚上黎幽回来直接被黎初霸道圈进怀里,一阵温声细语悉心问候。那时黎初只知道黎幽没事心里的石头就落地、见他好便好,连他这三日到底干些什么都不再细问。
黎初只记得那时黎幽依在自己怀里说不出的可爱,最后犹豫了半晌问道:“哥、今天留下睡好么?”
然后两人进了里屋、钻进被子相拥而眠。
像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夜晚一样。
清晨的时候黎初先醒、便叫醒黎幽、两人一起穿好衣服、洗洗涮涮打打闹闹。初夏的阳光干净又温暖、像是少年清澈的琥珀色瞳仁。桂花的芬芳混杂着青草的辛辣、轻悄躲进着午时的和风。
黎幽黎初毕竟是男孩子,多多少少也是爱玩儿的、这么一路追逐打闹的游戏玩够了,黎初提了个主意,说是要去洗衣房偷走姑子们的洗衣板、她们慌张的表情一定很有趣。黎幽向来守规矩、听此言就是一阵头痛、耐不住哥哥劝、只好同意做个帮凶。
黎初见黎幽同意了、便蹑手蹑脚绕进洗衣房里、偷偷把洗衣板子摞进一个竹筐里、接着趁主管不注意,利索将竹筐顺出来递给黎幽。
“给——你——”黎初的唇形向黎幽说着。黎幽眼疾手快、点了点头立刻开始跑。洗衣姑子在王府做事这么多年也是相当敏锐的,一回神就发现板子不见了,而太子爷正一脸无辜的笑着,就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
“太子殿下、这里是下人的地方、您来做什么?”总管毕恭毕敬地问着、已经猜出个七八分。他一边与黎初对着话、一边使了个眼色,让一个家丁去追偷板子的贼。
黎幽昨夜被黎初闹得睡得很差、此刻极度疲累跑不了几步,外加这个家丁好死不死刚巧是黎幽府里功夫最好的一个、尤其擅长追踪、黎幽一时大意、很快就要被追上。家丁看着黎幽只有背影、没有认出是自家王爷、还以为是太子随身带的小厮,只顾着一通乱骂外带一阵加速、眼看就要抓到黎幽。
黎初见东窗事发、什么也顾不上、只是对黎幽拼命大喊:“快跑!”
黎幽争气、听见黎初的鼓励跑得更起劲儿了。紧接着他只听见传进耳朵的风声、家丁的叫骂声、黎初一句一句叫自己快跑的催促声。
那一刻他这么跑着、衣服被风鼓得呼啦呼啦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开怀一起涌上心来。
那一刻不再是一个年轻的王爷、不再有任何背负。他只是黎幽、是黎初的弟弟。他只是个小孩子、是黎初的玩伴。
那一刻他甚至是顽劣不堪的、会偷人家东西和人家对骂。
这样想着想着、他忽然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黎初大声的欢笑。这一刻他突地意识到、那不是黎初一个人的笑声——和哥哥的笑声混在一起的、还有他自己的笑声。
多久没有听到过。
只是事情转折突然。或许一切都只是命运的恶作剧——这个时候黎幽刚好跑到府中心的水塘边,水塘四周铺满了鹅卵石,前两天下雨还未干透、整个路面异常湿滑。黎幽一脚没有踩稳,突地落进水塘里。
嗵的一声、水面上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他的世界便成了晶莹的蓝色。
他心里忽然一紧。
【完了】
搜来的尚书的罪证还藏在自己的衣带里,没来及拿出来。
现在一定被水浸得模糊不清了。
他看着眼前的蓝色越来越深、胸口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挤压出去。
【还有…好像、我不会水…】
【怎么办...】
他口中吐出一串晶莹的气泡、被射入水中的阳光映得发光。
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里又是黎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换成了一个女孩子娇蛮可爱的脸。
黎幽的唇角挂起一抹笑。
呐。或许因为快要死掉的缘故、那张脸变得愈来愈清晰。
无际的蓝色中出现一抹素白。女子的长发顺着水流散开、露出白皙如玉的秀丽面孔。那双曜石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只有自己的身影。白色纱衣包覆着纤细柔软的躯体、将她衬得宛若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她朝着他伸出手来。他拼命想要握住、奋力挣扎了几下。
接着指尖相对。毫不犹豫地,她将唇覆上他的唇。她宛若游鱼一样来到他旁边、从侧面接着浮力托起了黎幽的身子,片刻之后带他浮出水面。黎幽的胸闷和剧痛就这么消失、大脑立刻清醒起来。也是这时他才确信、她真的在。
有些惊讶、有些不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
“苏梨若?”他半晌只顾念她的名字、想不出有别的什么话好说。这世上除了黎初、没人会对他好、他也不会对别人好、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所以这个女孩子、只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到底为什么要为自己奋不顾身地跳进水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干什么救我?”他终于问出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本是自顾自拧着那把湿漉漉的黑发、听着黎幽这么问、一时恨不得把水甩在对方脸上,“我一直在这里、怎么会不在这里。”
“在燕归来你叫我先走、我听你的话离开,自然是为了出去想办法救你。若是没办法救你、我也是不会走,宁愿一起死的。我去求了玄师父帮忙、求了其他帮派打听,花钱买你平安。知道你没什么事、我便回这里等你,只是不叫任何人发现。”
“昨个你回来,你哥也在等你。本来以为你过得不错、我也可走了、不能再亏欠下去,结果谁知道哪路鬼怪拦着我、让我不知不觉在你门外站了一夜。”女孩子此时越说越气,“谁又知道你这家伙这么不小心、不会水还往水边跑、还真的一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至于我干什么救你?”苏梨若愤愤骂他一句,“不救你,难道要我看你死吗?”
如此干脆明白不加掩饰。
她各种表情写在脸上、那么直率坦然。
「不救你、难道要我看你死吗?」
真是再简单不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