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大大方方在将军府摆酒宴。月色半明半昧,竹叶青的味道混着夜风淌成一曲和歌,淳淳从高墙倾泻下来。
在场的就四人。黎初、林上雪、南乔、南姬。上雪赌气先回了府里,黎初紧追着林上雪、南姬追着黎初、这样一并进了将军府。刚刚坐定、黎初立刻找人喊南乔来、不一时也便就赶到。
南乔是跟了太子多年的人,推开门看见南姬那一刻就明白黎初什么都知道了,神色刹那成了羞愧难当的。
“太子爷明鉴,属下是受七王爷胁迫,说要让天下人以为太子残害胞弟,否则就要南姬的命…”南乔望着黎初一跪,也不掩饰,明白在黎初林上雪这样的明白主面前只有乖乖缴械的份儿。
“喏、将军。”黎初看起来倒是心情大好,“看来我们猜对了。”
就在这分秒,南乔抽出佩刀就要自尽,却立刻被一道乍现的寒光撞出去、瞬间只见到佩刀飞远了。林上雪看着南乔,神色依然平静无波。
“南乔、你这是做什么?”完全出乎南乔意料、太子非但没有责怪、反是将南乔扶起,笑得那般光明磊落,“我说过要责罚你吗?南姬已经回来,林将军也已明白实情,此刻只缺酣饮,大醉之后这事便过去了。”一边说着,黎初将南乔手边的酒盏满上,复满上南姬的,接着是林上雪、最后的醇香全落到自己碗里。
“太子爷当真不怨臣?”南乔战战兢兢举起举杯,身子都是颤的,完全没有平日的英雄气概。
“我黎初何时骗过人。”太子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臣下感激不尽...!”他激动地说着,“真的无以为报啊!”
事件至此,也到了平息的尾声。觥斛交错之间欢笑满室,他将月光和美酒捣碎,似要吞吐下整个晴岚盛世。此时林上雪才真的看清黎初的面孔。眉峰如剑、眼如星辰,举手投足间都是无法掩盖的帝王风姿。
视线忍不住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黎初目光瞥过来,发现林上雪刚好在看他,于是少女立刻将目光转移,一路皆是惊慌失措、不知觉间心跳也加速了。
黎初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林将军可是有事问本宫,方才那样盯着本宫看?”
上雪低下头紧紧拽着朝服下摆:“太子误会,上雪只是欣赏南姬小姐之姿,无意间望向太子。”
“哦,是这样?”黎初的语调再次带上他惯常的玩味与恶质,林上雪一时情急,为了打断他的话竟是端起酒杯举向南姬:“南姬小姐可否赏本将薄面,为我饮下一杯?”
南姬瞬间羞红了脸,似乎连说话也不畅快了。毕竟在她看来林上雪是真正的年少天才神仙风骨,自己如此得他青睐,怕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可是上雪的酒杯到了她唇边,南姬却吞吞吐吐,极委婉拒绝了:“谢林将军抬爱、只是南姬,不擅饮酒。”
这样一来换了林上雪不解。她自己天生酒精过敏,沾酒就醉,而这女子听说是时常出入东宫为大家行酒令的,怎会不擅饮酒?
“太子殿下不久前对上雪提过、说姑娘的行酒令是一绝,结果却不会喝酒吗?”
南姬柔弱依在林上雪身上,开口每字都是娇滴滴的:“南姬开始学行酒令只是为给哥哥与家里客人助兴,同时也想着…”说到这里南姬又是羞红了脸,看了看上雪才接着说,“哪一天嫁与如意郎君,也能搏他开心,如此而已…南姬身为女子,自是本来就不会饮酒。”
林上雪莞尔一笑,黎初附和两句应酬话打了圆场,这样酒宴便继续下去。太子南乔畅饮,南姬行酒令,过了一会儿林上雪说明日结案,要带南乔南姬以及吴涯送来的册子作人证物证前去面圣,就先下去准备了。
黎初点头会意,却在上雪离席的时候问了一句:“将军打算说出全部真相吗?”
林上雪犹豫了一下,觉得黎初这人磊落,也不必瞒他什么,于是按实了说:“此事的幕后主使是七殿下、可为了上卿亦为林家、我林上雪不能害他。所以明日在圣上面前,上雪会交代南乔诬陷一事的因果,但是幕后也只说到王隶大人那里,以此保全南乔南姬、也保全七殿下。”
“与此同时,王隶作为七殿下的股肱之臣、被臣拉下马去,也可给七殿下一个教训。这也就够了…不是吗?”
太子起身,对林上雪鞠一躬:“劳将军费心。”
林上雪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如此与外室喧闹一隔开,心中的疑惑又窦然生出。上雪将配剑取下搁在桌上,仰面栽进床里。合眼那一刻汹涌而来的黑暗让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
不擅饮酒的人、比如自己、根本不会注意行酒令这种东西。听口音便可判断南家兄妹是外地人、既是外地人、刚到京城的时候只能是兄妹相依为命、是太子救了他们,给南乔贴身侍卫之职。在这恢宏浩大却人情淡薄的京城、遇见太子之前他南乔只能独自借酒浇愁、家中哪里会有客?于此、何谈为了让哥哥与客人尽兴饮酒而习行酒令?
不仅如此,那个门客为人鲁莽冲撞,一不下心便会被人抓住破绽,心思缜密如黎幽,怎么可能对这种人托付重任?
如此想着,林上雪越发不能放心,干脆起身穿戴好思考对策。
这样一直到了入夜时分万籁俱寂之时,太子回府,南乔南姬都在将军府的客房睡下,她便怀揣一把匕首,点了盏小灯,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南姬的房。
轻巧挑开紫幔重纱,明晃晃的匕首这么贴上了南姬的玉颈。南姬感到颈边一阵冰凉,刷的睁开了眼,见是林上雪,却是意料之中般邪邪一笑,似乎已是恭候多时。
她朱唇微启,字字句句毫不慌乱,全无方才的羞赧之色:“还是林将军冰雪聪明,这么快就怀疑到南姬了。”
“你和南乔、到底是什么人?”
“七殿下所派细作。”南姬妩媚一笑,风情万种,“多年前我俩被太子殿下从城中心救出,便已是七殿下设计好的。”
林上雪心头一紧,气势凌人:“那你被抓、南乔被胁迫之事全是演戏了?”
“不错。”南姬大方承认,“南姬南乔只等着将军对我们放下心来,明日面圣,我们兄妹便可在皇帝面前一一列举太子的罪状,帮着王爷扳倒太子。”
“自然这次七殿下受苦,就是太子逼迫哥哥诬告。”
“你…”林上雪一阵心惊肉跳,若不是她及时察觉,明天岂不是害死了黎初,“我不会让你们面圣的——”
“将军怎么可能不会?”南姬笑地妩媚,酥酥软软将把人化了一样,“将军若不让我们面圣,有个人的事情可要被揭穿了。”
这时女子终于收起妩媚的笑,一字一句都是带着毒液的狠厉:“将军你当…一开始提出诬告太子这个主意的、当真是七殿下吗?”
林上雪忽然意识到什么、双手不争气地发起抖来。
“将军怕是已然猜到了吧...提出这个主意并一手实施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林家大公子、林上卿。”
“将军是要帮着我们害了太子,还是…”她的语调婉转温柔地不像话,“将自家哥哥、送上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