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
夏初呻吟着,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漫天繁星在他视野里璀璨的眨着眼睛,碧蓝的苍穹就像倒扣的大锅一样,一轮半月高高傲视着夏初,夏初感觉后脑撕裂般疼痛。
他费力的伸手捧着脑袋,艰难的站起来。浑身每一个关节都酸痛的好像被细细砸过一样,夜风袭来,夏初打了个寒噤。
好端端的怎么会躺在野外?夏初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身下是被压倒的一片野草,周遭包围着这一小片草地的,是密密匝匝的玉米地,一人多高,遮住了夏初的视野。夏初从草地里爬上羊肠小道,朝村庄走去。
他走过小路,绕过娜渡河,踏上了娜渡村河郝村交界处的玉米地田埂上。有一丝响亮的破水声从娜渡河中床来,好像有大鱼跃出河面的声音。夏初回头,娜渡河泛着粼粼波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夏初捧着头,忍不住呻吟一声。他困惑的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自己会躺在这里?夏落呢?于雷秦舞呢?小宝呢?
夏初抬起手腕,手表的指针好好的指向八点半。
八点半?夏初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
梧桐花的清香,奇异的味道,男人,女人,饥荒,吃人,恶毒的杀气,斧头!
“唔-”后脑更疼了,疼得夏初豆大的汗珠直顺着脸颊滚落到脖颈里,森冷的月光仿似斧头的利刃发出的光芒,令夏初浑身冰凉。夏初颤抖着把手伸到脑后,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然后犹豫的把手慢慢拿到眼前,五指缓缓张开。想象中的鲜血淋漓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夏初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的疑团也无限膨胀起来。
夏初豪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记得晚上醒来,刚出门的时候看过手表,那时候指针就明明指向八点半,为什么现在还是八点半?
“哗啦-”又是轻微的破水声。夏初回头,娜渡河里一团耀眼的白光冲破水面,蘑菇云一样在夏初头上轰然炸裂,把这个诡异的夜照耀如同白昼。夏初被刺目的白光晃的赶紧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夏初尝试着睁开双眼,眼前更加诡异的景象出现了:这分明是冬去春来的踏青时节!东升的太阳还没有太高热度,晒在人身上慵懒温柔。青青小草刚刚冒出嫩芽,干枯的树木枝丫上,桃树梨树才有了隐约可见的花骨朵。春天的风在田间穿梭,带气一些干燥的沙土,吹到嘴里有点苦涩的味道。
夏初惊呆了!这电光火石间的奇异变化,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夏初下意识的又看看手腕上的手表:依旧是见鬼的八点半!
“快跟上!”有个喊声传过来。夏初循声望去,发现右边一帮人咕咚咕咚的跑过来,大人孩子都有,几乎全是男人,手中都还紧紧攥着铁锹,斧头,棍棒,镰刀等等农具。
“都跑快点!”左边也有声音传过来。夏初扭过头去,左边也是一群人杀气腾腾的跑过来,不管大人孩子,手中一样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
两队人以夏初所站的位置为中心,在距离对方100米远的地方站下了,双方的眼神都,剑拔弩张阴沉狠毒,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夏初都感觉的到。
夏初发现,不管是左边的人群还是右边的人群,几乎都瘦骨嶙峋。
夏初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打!”
不知道是哪边的谁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就见双方的人立刻红着眼睛举起手中的武器,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朝对方冲去。双方飞快短兵相接,惨叫声不绝于耳,眼看着有人倒在血泊当中了,而见到血的人们,仿佛被激发了血液中潜藏了百万年的兽性,更加亢奋的冲杀到混战的人群里,不管不顾的奋力砍杀着。
夏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两群野兽在互相撕咬!招招都冲着对方的致命要害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双方活下来的人,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各自退回到自己阵地的安全距离之内,把自己队伍中死伤的人也全都拖了回去。
两队人疲乏的坐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望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几具狼狈的尸体,眼中丝毫不见悲伤。也许是这灾荒,使面对死亡成了习惯,人们早已经麻木了。活着,有时候比死亡更痛苦。
“老大,”夏初听见左边队伍里有人说话,“他们郝村的人挖我们村的坟墓,还吃!这次他们死伤不少,我们也算是报仇了!”
“我,我们,不也,也挖人家!”有个畏缩的身影胆怯的说。
“住口!”一个沙哑粗暴的声音打断了那个人的话,“是他们先做出来的事!”
“打一架,值得么?”有人叹息一声,“白白死了好几个人!我们去把他们好好葬了吧。”
“切!葬完了,还不是会被他们挖出来!”
右边也有人说话:“咱们死伤了好几个人,他们也一样没占到什么便宜。”
“是咱们先挖人家坟墓!”
“别说了,你以为谁愿意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这样,大家都会被饿死!反正那些人都已经死了,被蛆虫吃和被,被人吃,都一样!”
“呕!”夏初胃里一抽,简直要呕吐出来。
“我们回去吧,回去把这几个弟兄葬了。”
“还葬什么葬,葬完还不是会被挖出来!”
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这沉默中悄悄滋生出来,不安的在人群中慢慢扩散,慢慢蔓延。
人们陆续都想到了什么,大家躲躲闪闪的目光犹疑的交流着,但是谁都没有先开口,怕最先开口的那个人,将成为千古罪人。
人们开始朝对面的队伍中张望。
遥遥的,两方人内部窃窃私语,不时的看一眼对方的队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边忽然都开始骚动。活着的人,全都陆续站起来,迟疑着,警戒着,迈开步子,朝对方走去。
眼看着双方碰面了,夏初想象中的再次争斗并没有发生,只看见两队人马,这次似乎有了什么默契,一句话都没有交流,只是对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便擦肩而过,走向那些已经了无生气的尸体。
他们要干什么?
夏初诧异的看着。
他们走过去,拖起那些苍白冰凉的尸体,再也不看对方的人马一眼,径直回了村庄。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散落地消失在幢幢房屋之间,夏初才恍然大悟,同时惊的不能自已!夏初刹那间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
“易子而食!”夏初脑海中闪过这个词语!
怎么会这样!
“因为饥饿!”一个飘渺的声音传过来,夏初又是一惊,跳了起来,四顾张望:“谁?谁在说话?”
“饥饿会让人变成野兽,会让野兽变成魔鬼。”那个飘渺的声音继续说。
娜渡河水一圈圈泛着涟漪,阳光下碎了一河的金子。
“你到底是谁啊!”夏初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有些烦躁的大声喊着,“躲躲藏藏的干什么!你出来啊!”
“呵呵。”温柔的笑声,“何必这么执着的要知道我是谁?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会越伤心。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真实的未必是最可怕的。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有太多的执念,才会有了这么多如环无端的冤冤相报。”
“我不要听你这么多废话!”夏初已经被这一重又一重的“惊喜”折磨的神经非常脆弱了,如今听到这么多令人迷惑不解的话,未免心里焦躁起来,“你既然出声跟我说话,为什么又不出来见我?不想出来见我,何必又招惹我!”
“时机未到。”声音幽幽减弱,渐渐消失,“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自然明朗。回去吧,回到你的世界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飘渺的声音融化在空气中,随风而散。
“去你妈的!”夏初忍不住恨恨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块,谁想到一下子踢空了,扑通就倒在地上,脑袋重重的磕在一块硬硬的石头上面,生疼生疼的,夏初又晕了过去,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夏初在残存的意识中沮丧的咒骂了一句:“妈的!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头真的好疼,疼的似乎要炸裂开来,疼的夏初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夏初费力的睁开眼睛。
一晕月光映照在天花板上,窗棂外,半个月亮跻身璀璨的群星之间,光华濯濯。
夏初想起了什么,忙抬手腕看看手表,不出所料,依旧是熟悉的八点半。
“靠!”夏初挣扎着爬起身,浑身骨节酸痛的要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初立刻惊叫:“谁在那!”
“啪”的一声,来人按亮了电灯,“哥!”是夏落。夏落惊喜的说,“哥!你终于醒啦!吓死人了,你知道吗,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什么?”夏初不相信的问,“两天两夜?”
“是啊!”夏落上前摸摸夏初的额头,“从那天晚上你一夜没有回来,我跟秦舞早上在路上碰见你之后,你回来吃完饭就睡了,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可把我们吓坏了!你不知道,你发烧好严重啊!那天你回来的时候全身湿淋淋的,一定是掉到水里着凉了,受了寒。连着输液输了两天了,你才醒过来。”夏落看到夏初醒了,非常高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刚才我摸着你已经退烧了。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你做。你都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停!”夏初越听头越疼,“我想安静一会,夏落,你先出去吧。”
“什么嘛!哥!”夏落不满的嘟起嘴巴,“亏的你生病我天天照顾你,刚醒过来就撵我走啊!”
“于雷小宝呢?”夏初问。
“哦,他们俩每天都这个时候都出去转悠,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夏落说道,“你刚醒,身体虚弱,我去给你熬粥喝,你先安静一会吧。”
夏初点点头,夏落这才出门走了。
是的,夏初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所有的事情。
首先,经历了那场大火荒之后,世界一下子变样了!除了自己以外,好像那场大火荒,根本就不曾存在。
其次,在夏落所说的所谓自己“昏迷”的这两天两夜里,经历的这些事情,必定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自己,想要自己明白一些事情。
第三,那么,这股神秘的力量,是不是就是娜渡河边,那个飘渺神秘的声音呢?自己所见到的这些事情,毫无疑问,必定是械斗的起源。而这械斗,起源于一场连续三年的灾荒,是饥饿,使得人们丧失了理智和人性,时刻面临死亡,使人性道德化为乌有,生存成为唯一目的。
那么,夏初想,还有几点疑问,需要弄清楚,也许弄清楚了这些疑问,一切事情就都能迎刃而解。
第一、这些事情,究竟跟噬灵骨镯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这股神秘的力量,是敌是友?为什么要提供给自己这些信息?
第三、自己所处的世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真实的未必是最可怕的。”那个声音的话犹在夏初的耳边响起,“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有太多的执念,才会有了这么多如环无端的冤冤相报。”
“哥!”夏落的声音打断了夏初的思绪,“我刚给你熬好了粥,来吃点吧。”夏落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笑眯眯的端给夏初,“你刚醒,饿的太久了,先喝点粥才不会伤胃。”
夏初没有听到夏落在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夏落花瓣一样的小嘴飞快的一张一翕。有一个念头瞬间跳进夏初的脑海中:眼前的夏落,真的是夏落吗?
“哥,你倒是接着啊!”夏落白嫩的小手经不住烫,见夏初呆怔的只看着自己,却没有丝毫要接过去的意思,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夏初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夏落手里的粥,小心的喝着。
“咦!夏初你醒了啊!”杂乱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是于雷和小宝回来了。
两个人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进屋子,看到夏初醒了,都非常高兴:“你可醒了,你这一病,把我们都吓坏了,小宝这孩子还哭鼻子了呢!”于雷说。
小宝立刻脸红了,急赤白脸的分辨:“我才没有呢!我那是,那是沙子进眼睛里了!”
“哈哈,这么烂的理由也说的出口。”夏落笑弯了腰。
又有一个人悄悄的进来,却站在了门边,一声不吭的望着屋子里的热闹情形。
夏初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抬头一看,热闹的人群后面,一双清冷的眸子,越过人群的缝隙,正在直直的盯着他,仿佛刺穿了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