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铺路。
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是条通向花容居的小径,此时她正从花容居离开。
云纹白底的鞋踏上落在花径上的红花,白衣垂下偏擦过朵朵花儿,她细微慢步朝着红花古树走去。远望倩影,迷失在树荫婆娑中。
水岸清浅。
红花古树下迎来了一位白衣女子,她抬头仰望古树,细碎的花瓣扑面而来。千年古树,枝蔓粗壮,枝藤摇曳,红花殒落。
花开一瞬,花落一瞬,眨眼闭眼,已逝千年。
玉手轻点,一道水帘般的屏障出现在拂尘牡丹的面前,屏障上显示着秦让的一举一动。
红花娇艳欲滴,犹如她的脸庞。她仰起头看着屏障中的一幅幅场景,纷飞的花瓣中,她的鼻尖、红唇、玉鄂,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水帘中的秦让,没受一点伤。他能下榻行走,在到竹窗边,他一手抓起栏杆,猛的作呕。直到将喝下去的药全部吐出,他才直起背,用那条丝帕轻擦嘴角。
“迷惑人心的毒药,我秦让怎么会喝下。”她煎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她绣到深夜的丝帕,在一句无情的话语中落入清潭。
通体暗红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上,他细细的端详,一场精心策划的计谋要行动了。
她的眼眸盯着那把锋利的匕首,血九杯是用来取花妖性命的,是用来杀她的。
“为什么他要这样?”她跪在红花古树下,仰天怒吼,细水滑下,宛如一只只透明的蝴蝶,那双如水的眸子装满泪水,轻易间泪珠就落了出来。
百花纷飞,在花容之境内凌乱的飞舞;墨发四散,缠绕着花瓣向远处无尽的延伸。
泪水顺着两颊落到她白皙的颈部,明眸中他一次次的将白瓷碗内的药倒掉,清潭水变黑了。
红花古树摇动着枝桠,点缀于上的繁花,朵朵坠落,就像是一场不停歇的雨,凌空的华丽,生命的轮回,是一曲唱不尽的歌谣。
繁花堆砌下,她仍跪地仰天,泪还停留在脸上,直至凝固干涸。想起送药时的场景,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
花径曲长通向雅居,她双手捧起白瓷碗向着花容居走去。花径边的草木格外青翠,就像是刚被雨水浇灌。花径尽处皆是青草,绿草悠悠,深处望去,还能见几株幽兰。幽兰隐藏在绿草中,一株,两株,让空闲人好不易找。不知不觉脚边满是幽兰,溪水潺潺,依着青草,从石缝中流出。
溪水近处长着一些青竹,竹子不多未能成林,浅荫下偶见小小的竹尖冒出,春笋破土,伴雨而长。快步走过青竹,雅居便出现在眼前,踏上台阶,她走进里屋轻推开竹门,正见他倚在床榻上读书。
“仙女来了。”秦让放下手中的书卷,正准备起身。
“小心,公子的伤还没有好。”拂尘牡丹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想让秦让多多休息。
“这点小伤能有什么大碍,我想出去走一走。”拂尘牡丹低头表示同意,在秦让喝过药后,她搀扶着他走出了花容居。
青竹挺立,细水长流。溪水载着落叶流淌而下,一路上她紧紧的搀着他的手臂。有时她真想在他的药里下毒,这样他就可以留在红境,这样他就不会离开她,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真的好羡慕那个叫雁容的女子,当他的夫人一定很幸福。
“怎么了?”秦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于是轻声的问道。
“没什么,公子的伤好了,牡丹很开心。”她冲他微笑道,这笑也太勉强了,秦让看出来她有心事。
踏上花径,她已无心去欣赏风景,只期盼这一秒能来的慢一些。
没走多久,秦让止步,开口道,“仙女,实不相瞒,我来红境是有要事相求。”
她轻柔如风,举止得体,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这么从容优雅。就算秦让现在要取她的性命,她也能带着笑容,温和的说,“什么事,只要能帮得上公子的,牡丹一定会竭尽全力。”
她松开了他的手臂,在他的左侧的衣袖间,她能感受到一道忽闪的红光。他来红境是要取花妖的性命,这就是他口中的要事。此时的她多么想告诉他:我不是花妖。
“仙女,可否救救我家中病危的夫人?”他开口了,他终于开口了,这就是他来红境的目的。
她的灵力还未恢复,若是再封存一次,肯定会危及性命,可若不封存灵力下凡,就会被王母娘娘知道。在思索片刻后,她张开玉口,一颗淡红色微光的花珠从她的口中移出。万年的灵力融合成一颗细小的珠子,就这样悄然的落在她的手上。
秦让的脸上写满了惊奇,她是仙还是妖?
“这颗花珠公子拿着,它可以助你渡过生死河,还可以救你的夫人。”她捧起他的手,将手中的花珠放在他的手心上。顿时,她的脸色暗沉了许多,她转身背对着他,湿润了一下苍白的唇,虚弱的说道,“我知道公子是留不住的,我也没有想要留住公子。”
“这花珠我拿去了,那仙女怎么办?”秦让看着手中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花珠,缓缓开口道。拂尘牡丹回头来笑了下,这一回眸,他看到了她的细微变化,她怎么会这么苍白?
“仙女怎么会变这样,难道是失去了花珠的缘故?”
秦让的猜测被拂尘牡丹一语否定,“没有,和花珠没有一点关系。公子都说了,我是仙女,仙女是不会有事的。”姐姐没有告诉秦让,没有了花珠,她会一天天老去,而红境也会随着姐姐灵力的减弱而消失。
“真是这样?”秦让迟疑的问道,拂尘牡丹在他身后嗯了一声。这一声微弱无力,秦让你是怎么听到的,你是怎么听得出她没事的。
“既然仙女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等夫人脱离了疾病,我定带她来花容之境谢过仙女的恩德,并归还仙女的花珠。”
不对,我听着秦让的话,感觉姐姐对我说了谎,秦让再来红境是带他的夫人来归还花珠,并不是姐姐所说的,了却凡间琐事后,与她长相厮守呀!
这两件事有天壤之别!姐姐你该不会听不懂吧?
“好呀,我真想见见公子的夫人,她长什么样,我猜她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她边说边往前走,这条路并不陌生,可她却走的这么缓慢。
他说他闻不惯花香,所以她栽种了幽兰;他说他喜欢安静,所以她变化出了雅居;他说他来是想救病危的夫人,所以她给了他花珠;他说他要你的命,所以她——
秦让的计谋成功了,他让她彻底的爱上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古树下,她跪地仰天,那些繁花一落到地上就变成水汽,蒸发在红境中;古树上,红花落尽,只剩下纵横交错的枝桠,光秃秃的藤蔓犹如魔鬼的利爪伸向四面八方。红境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花儿蒸发消失后,只剩下空荡荡的黑暗。
她跪拜于古树下,等待泪水的风干。水帘般的屏障上显示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要看到最后,直到他离开红境。
花珠在秦让的手中散发着淡红色的光芒,一闪一闪,扑朔迷离。他停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初见她,桃花碧眼,柳叶细眉。那时她如梦初醒,正起坐整理衣襟,她用玉手梳理着散乱的长发。
她笑脸相迎,正对他彬彬有礼,“这个地方没有名字,要不秦公子给取个好听的名字。”她知道自己露馅了,又赶忙圆场,“在公子昏迷的时候我就问公子的姓名,是从公子口中得知的。”
“原来秦公子喜欢安静之地,那我就送给秦公子一间雅居。”玉指轻捻,她为他幻化出一间雅居。
她发现血九杯后的慌张,“秦公子,我不想来打扰你的。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睡了。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耐心细致的给她讲书生和强盗的故事,她听的一脸茫然,最后突然冒出来一句,“怎么会这样?!“
他问她手指疼吗?她摇摇头说,“不疼。”
他想用家事来吓退她,可她却说,“我不介意。”
“这是我绣的。我知道你们越朝人有这个习俗,现在我把这条丝帕送给秦公子。”这是她表明心意的一句话,她多么希望他能够收下。
“我知道秦公子心中有人,对她也是一心一意,牡丹不敢奢求,只是恳请公子能够收下这丝帕,就当这是条普通的丝帕,没有什么含义。”这是她选择放手的一句话,她多么希望他能够收下。
而在今天,她把花珠给了他,“这颗花珠公子拿着,它可以助你渡过生死河,还可以救你的夫人。”
秦让在心里一遍遍的问道:她真的是花妖吗?我真的要杀她吗?可她给了我花珠,可她没有害过我?
如果她不是花妖,那自己是否已经爱上她了。
秦让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物品,便转身来到清潭边。潭水中倒下的一碗碗黑色浓稠状的药物染得他看不清楚潭底,“丝帕,那条丝帕在哪?”
他不停地复述着这句话,可是就是找不到。水花溅起,他半身匍匐于水潭中,不停的寻找着那条丝帕。潭底搅起,浑浊不堪,他找了很久,可就是找不到那条他随意丢弃的丝帕。他的手上全是污泥,泥水溅到他的脸上,他蹭了蹭衣袖又继续寻找。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它。牡丹,你能不能再给我绣一条?”潭水冰冷刺骨,秦让扑打着水面,呼喊道。
秦让你说的也太离谱了,越朝习俗一个女子的一生只能送一条丝帕,只能送给一个人。若那人不懂珍惜,那就是他的错。秦让找不到了,即使找到了,那丝帕还会是原来的吗?上面沾满的泥污是洗也洗不掉的,我姐姐为此留下的眼泪也是回不去的。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寻找,秦让还是徒劳无获。发丝散乱,黑泥染面,那个独立于轻舟的白衣男子怎么会变成这副狼狈模样。秦让你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这么在乎姐姐的丝帕,难道你真的爱上了她,只可惜她是花妖,你不能爱,对吧!
“花珠,对了,我有花珠,我还有花珠。”万念俱灰的秦让从怀中拿出了那颗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珠子,他把它放在心口,嘴里不停的默念,“花珠,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丝帕,我保证不再让她伤心。”
小紫说秦让的信用和我差不多,我听着这话是把秦让和我等同起来,于是很不开心的承认了秦让的那部分。秦让你不想让她伤心,可她伤心的还不够吗?
手上的花珠散发着淡红色的光芒,这是她凝聚万年的灵力,秦让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能驾驭得了它。
光芒一点点的收敛,照亮了一方清水潭,潭面上还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秦让感觉到花珠中蕴藏的力量,这股毁灭天地的力量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上。
花珠照亮了他的上半身,冰冷的潭水对他来说没有一点感觉。秦让将手中的花珠浸润在潭面,顿时潭面犹如一面打磨过的镜子,潭水中浑浊的污秽也沉淀了下去。很快方潭清澈见底,潭下石头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可是丝帕呢?她的丝帕呢?为什么不在潭底?花珠有何用,他还是找不到她的丝帕。
左侧袖口中的匕首滑了出来,落入清潭,沉下潭底。血九杯通体发红,在接触到潭底时,它不停的震动。潭水又一次浑浊起来,形成一个小型旋窝。黑得发红的潭水被血九杯吸收净化,没过多久,潭面平静如初。经历过这一次的净化,潭水越加清澈,在潭底两块花雨纹路的石头中,秦让看到了那条绣有拂尘牡丹四字的锦帕。
他找到了!
血九杯破水而出,落回秦让手中。发红的匕首暗淡了下去,方才正是它的第九次嗜血。秦让不敢相信,充斥在潭水中,他倒下的一碗碗药,是她用自己的血熬成的。
火灵芝、黄荠参、山药茶,不是三味,是四味,第四味就是她的血。
“这药来之不易,在煎药后,药味很浓。我怕这药苦,就放了点百花仙蜜。”拂尘牡丹细细的说着,想要把手收回,可是她的手被秦束握得紧紧的。
她好几次尝试着把手抽出,可他就是紧握不放。她很害怕,她怕他会发现她手腕上的割口,“别动,让我看看仙女的手。”
“怎么弄的?疼吗?”秦让握着她的手,细细的询问。
还好他看到的只是手指上的小伤,她摇摇头说,“不疼。”她从衣袖口内拿出一条绣好了的丝帕,“这是我绣的。我知道你们越朝人有这个习俗,现在我把这条丝帕送给秦公子。”
他顺势接过,素绢摊开,一朵妖冶的锦袍红正开芳华,待细看左下有用金线绣上的四字小楷——拂尘牡丹。这一次,丝帕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他紧握着它,深怕一放手就会消失。清潭上,徒留一个孤独的身影。
素裳轻盈,透过白纱,她手腕上的割痕像枯树皮上裂开的缝,血已凝集,泪已风干。她长跪仰天,眼眸中闪现着他的身影。
树影斑驳,幽暗笼罩。昔日那棵开不尽红花的古树也变得苍老了,藤蔓起伏怪异,枝桠缠绕交错。他走了,只剩下一片荒凉和衰败。
那双深邃的眸子猛然间闭上,她吐尽最后一丝灵力,骤然间红花满树,落英纷纷。红境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繁华。
花落花开,虽是一瞬,眨眼闭眼,已逝千年。
还记得当初,生死河畔,漫天飞花,她抱着他静默于红花古树下,素衣展开,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她睫毛下垂,微闭双目,将百花仙蜜渡入他的嘴里。
天地安静,时间停止,这一吻轻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