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年,20岁的仓央嘉措应该受比丘戒了。传闻仓央嘉措依约去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但是他瘦削的脸上,乌云密布,神情决绝。曾为少年仓央嘉措落发受戒的五世班禅大师祈求劝导良久,仓央嘉措只是沉默以对,然后毅然起身,跑出大殿。跪在大殿之外,他给大师磕了三个头,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感愧”。之后黯然离去。在后来的许多天里,仓央嘉措不仅拒受比丘戒,而且要求大师收回此前所受的出家戒和沙弥戒。他痛彻肺腑地泣日:“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出家戒及沙弥戒,我将面向扎什伦布寺而自杀。二者当中,请择其一!”为了控制这位拥有无上号召力的棋子,桑结嘉措只得默许仓央嘉措可以随时出入布达拉宫。
对仓央嘉措的种种情事,桑结嘉措的死对头拉藏汗早有耳闻,他想利用此事扳倒政敌,于是还向朝廷上奏章,对仓央嘉措是否是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表示怀疑。为此,皇帝便派来一位精于相术的人进藏。此人来后,他围着赤身的仓央嘉措前后左右,从各个方面细察体相。然后说,“这位大德,是否为五世佛祖的转世,我固然不知,但作为圣者的体征则完备无缺。”完罢,顶礼膜拜而返。(《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歌及秘史》)
老辣的桑结嘉措也没有闲着,眼见不能劝服小达赖,便从他的情人身上下手:要知道,隔山震虎向来是威慑棋子的不二法门。
面对一直虎视眈眈的拉藏王,第悉·桑结嘉措决不会让仓央嘉措的“荒唐”行径成为政敌进攻的口实。终于,机会来了。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你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雪上。
深夜雪地上的脚印,从布达拉宫一直伸向帕廓街,这里住着一个名叫唐桑汪波的高贵儒雅青年。早晨,侍从看见脚印来到唐桑汪波的门口,高呼追拿刺客,推门进去却见仓央嘉措一个人睡在屋里。惶恐的侍从默默退出,终于桑结嘉措找到了她家……
当一个人面对一个机构时,无论他的身分地位如何特殊,都注定了失败。千年前马嵬坡下,唐明皇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宛转蛾眉马前死”,却是“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唐明皇杨玉环的悲剧到了仓央嘉措那里,却也只能是重复。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变成一杯黄土。
爱人的死并不是悲剧的高潮,更大的厄运正走在仓央嘉措的人生旅途中:
其时,位高权重的桑结嘉措与朝廷册封的蒙古族汗王拉藏汗之间,以及蒙古族人内部矛盾冲突曰益白热化,局势动荡不安,一次政治大地震一触即发。诗人从来不懂政治,仓央嘉措却被迫参与其中。
拉藏汗利用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与桑结嘉措之间的矛盾,制造越来越多的麻烦。藏历木鸡年(1705年)一月,六世达赖喇嘛、吉雪第巴、拉木降神人、色拉、哲蚌二寺堪布、政府各要员、班禅大师的代表、蒙古诸施主等,集议如何解决矛盾。最后议决,桑结嘉措辞去地方政府的职务,将贡嘎宗拨给他作为食邑;拉藏汗保留“地方政府蒙古王”的称号,返回青海驻牧。
但是,实际上双方都是实力派,面对不利于自己的公议,都有能力不去执行。拉藏汗从拉萨出发以后,在羊八井、当雄等地驻留多日,缓缓抵达那曲。在那曲集结了藏北各地的蒙古军队,准备开仗。
桑结嘉措也未遵守决议,仍然杲在布达拉宫,只有在布达拉宫,他才能干预政府的一切事务。
五月,拉藏汗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率领,从澎波而来;另一路由其妻次仁扎西及部分军官率领,从堆龙德庆而来。当时,色拉、哲蚌二寺的上师、密宗院的轨范师以及班禅大师的代表等人闻讯后,急忙先后赶去劝阻。请求汗王罢兵。但是,遭到拒绝。
藏历第十二绕迥木鸡年(1705年)七月,桑结嘉措被抓获,押至堆龙德庆的朗孜村立刻斩首。从此,西藏进入拉藏汗时代,他统治西藏前后长达12年。
仓央嘉措虽然不喜欢桑结嘉措,但他也离不开桑结嘉措,靠山倒台,六世达赖的合法性从宗教问题变成了政治问题。
拉藏汗掌握大权以后,对六世达赖喇嘛多方责难。还特派人员赴京师,谗言桑结嘉措勾结准噶尔人,准备反叛朝廷。还说桑结嘉措在布达拉宫立的仓央嘉措不是五世达赖喇嘛真正的转世灵童,他终日沉湎于酒色,不守清规,请予废黜。康熙帝即派侍郎赫寿等人赴藏,敕封拉藏汗为“翊法恭顺汗”,赐金印一颗。命将仓央嘉措从布达拉宫的职位上废除,“执献京师”。
谕旨传来众僧大哗,拉藏汗不遵守约定,武装端掉政敌,就失去了本地僧侣集团的支持。此时他利用中央政权干涉本地宗教事务,对至高无上的达赖说废就废,众僧发誓要保卫自己的宗教领袖。
1706年5月17日,当仓央嘉措与押解士兵从拉鲁嘎起程之际,“无数信仰达赖的众生眼泪涌出,泪洗面颊。在人们请求达赖为一切众生祈祷之乞求声中,达赖身前供满了数不尽的洁白的哈达”,继之“当走到哲蚌寺时,僧侣们含着眼泪,在一下祈请声中,舍命从蒙古人手中抢走仓央嘉措,迎至甘丹颇章。拉藏汗闻之,即调兵攻打。其时,仓央嘉措生起不忍之心,说‘生死于我已无什么损失’。言罢,无所畏惧地径直前往蒙军之中。”(《七世达赖传》)于是,官兵押送着他踏上了北赴京师的漫漫旅途。不为修来世只为在途中与你相遇
其后,拉藏汗将生于藏历火虎年(1686年)的活佛益西嘉措认定为六世达赖喇嘛,将其迎至布达拉宫坐床,在位11年。
但是,西藏僧俗群众皆不承认这个靠阴谋政变进入布达拉宫的僧人是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白噶尔益西嘉措在西藏的地位十分尴尬,为此拉藏汗上奏康熙皇帝,请求皇帝的承认,并赐金印。
关于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结局,有人说他25岁时在青海湖圆寂。有人说他被解往内地后,死于五台山。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在青海湖畔出走,之后游走了尼泊尔、印度等地,下落不明。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也就是密传《琵琶音》的说法:1706年秋天,25岁的仓央嘉措被请往内地,一行来到青海湖附近的东如措纳时。皇帝诏谕严厉,恐怕一到京城,仓央嘉措性命难保,还有可能受到侮辱。众人闻旨惶恐已极,毕竟仓央嘉措“不但是精神之王,同时也是世俗之王”,他们要想办法保全他的性命。于是甘冒风险,要放掉仓央嘉措。商量好后,在一个月夜,这些人到仓央嘉措面前恳求道:“您已获自主,能现仙逝状或将形体隐去。若不如此,则我等势必被斩首。”求告再三,仓央嘉措无限悲伤,话别之后,飘然上路,朝东南方向而去。
同时他履行了作为达赖的最后职责,他的最后一首诗暗藏着下一任转世灵童的消息。
洁白的仙鹤啊,
请把双翅借我;
不用飞得太远,
转到理塘就回。
布达拉宫的僧人正是根据这首诗的提示,去到诗中所说的理塘,找到转世灵童,也就是之后的七世达赖格桑嘉措。
此后,仓央嘉措经打箭炉至内地的峨眉山等地去朝山拜佛。然后,又到处云游,讲经说法,广结善缘,创下无穷精妙业绩。
据近年来的考古发现证实,仓央嘉措晚年定居内蒙古阿拉善地区,在这里宣扬佛法,普度众生,最后圆寂于此。腾格里沙漠中的承庆寺(六世达赖的圆寂地)、昭化寺(法体停放地)和贺兰山广宗寺(真身舍利存入处)就见证了六世达赖这一段生命历程。
乾隆十一年(1746年)五月八日仓央嘉措坐化,年64岁,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六世达赖弟子阿旺多尔济依照师父生前的意旨在贺兰山中修造广宗寺,寺内供奉着六世达赖灵塔(六世达赖肉身)。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清廷为该寺赐名“广宗寺”,授予镌有藏满蒙汉四种文字寺名的乾隆御笔金匾。
仓央嘉措早年的情事和他动人的情诗,永远流传在广袤的雪域高原,人们没有因为他早年贪恋红尘而菲薄他,相反,他的不幸和出走更让人生出无限同情。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多情的仓央嘉措,在森严的布达拉宫,吟唱着情歌;慈悲的大德仓央嘉措,在流浪的路上传播善律。纯真澄明的诗人,唱出众生的渴望。对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殇,只有用他自己的诗来说:
不要说持明仓央嘉措,
找情人去啦!
正如自己需要一样,
他人也同样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