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故事
[人物小传]鱼玄机(844~871年)唐代女诗人。本名幼微,又名蕙兰,“玄机”是其出家后的道号,长安(今陕西西安)人。鱼玄机性聪慧,好读书,有才思。五岁便能诵诗数百首,七岁开始作诗,十一二岁时,她的习作就已在长安文人中传诵开来,成为人人称道的诗童。咸通中,为补阙李亿妾,以李妻不能容,出家于长安咸宜观为女道士。后因杀侍婢绿翘,为京兆尹温璋处死。她的诗或寄托深远,或写景工丽,清浅婉丽,极富情致。
古代女子的争夺范围只在家庭内部,她们用全部智慧争夺男人和对家庭的控制权。有幸成为正妻,要时时提防侧室抢班夺权,身为小妾,更要学会曲意逢迎,遇上厉害的大妇,小妾的命运极其悲惨。唐代女观诗人鱼玄机心强命不强,当她是李家小妾的时候,备受折磨和侮辱,而她对婢女绿翘,如同李妻对自己,她把自身遭受的不幸转嫁到绿翘身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对待潜在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早早铲除之,李妻这样想,鱼玄机也这样想。
人间亦有痴于我,不独伤心是小青
清代,许多闺阁女子都知道小青的故事,她们纷纷写诗作文,悼念这位不幸的柔弱女子,顺便感伤自家身世。小青和鱼玄机一样,都在妻妾大战中败下阵来,不同的是,大唐鱼玄机随后选择新生活,而小青的故事则以悲剧性的死亡告终。
小青是高官子冯云将(1572~约1661年)之妾,敏感而多才。奈何冯云将正室是一位妒妇,百般手段使尽,迫使小青离开冯宅,搬到了西湖边的一栋别墅中。孤独、压抑的小青于17岁郁郁而终。临死之前,她模仿《牡丹亭》中的女主公杜丽娘那样盛妆并画下自己的画像,然后焚香敬酒,渴望死后得到柳梦梅那样的爱人,使她能够如杜丽娘一样为爱而重生。
同样是婚姻,小青和鱼幼微得之是不幸的坟墓,杜丽娘得之却是幸福的花园,原因只有一个:杜丽娘是妻,小青和鱼幼微却是妾!同样是女人,不同的归宿,原因就在中国古代婚姻只保护正妻的权利,而对小妾则格外严苛。
各朝各代都对妻妾间的等级关系作了严格的区分。比如《唐律》:“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并且禁止二者的混乱与僭越,“诸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
《大戴礼记》云:“妒,为其乱家也,去。”就是说,如果妻子嫉妒成性,不能容纳诸妾,维持家庭和睦,当休弃。也就是说,妻子就应该抹煞自己,以顺从丈夫的需求。不管是纳妾还是其他。所以,《红楼梦》第四十四回中,当王熙凤因贾琏与鲍二家的厮混而向贾母告状时,贾母只是不以为然:“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哪里保得定不这么着?从小儿是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了!”贾母没有对贾琏荒淫行径责怪,却含有对王熙凤嫉妒的不满。既然不能阻止丈夫纳妾,妻就只好恃着天然的势位优势来凌辱这些带给她绵绵之恨的妾了——尽管妾和她们一样,只是她们共同丈夫的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男人或经商或做官,女人却只能活动于四堵墙之内。于是,女人所有的聪明才智便都只好消耗于这青砖红瓦内。深深庭院中,一场场不见硝烟的政治角力同样充满着残忍与血腥。虽然冯氏、裴氏是妻,小青、鱼幼微是妾,但是在外貌上,冯氏、裴氏却不如小青、鱼幼微。其次,小青、鱼幼微比冯氏、裴氏也更有才。第三,对于男人来说,往往妻不如妾,旧不如新。所有这些都构成了对冯氏、裴氏们的直接威胁,她们的焦虑也由此而生,并不断地膨胀,最终导致她们的嫉妒心理。
也是由于醋意妒火的痛苦煎熬,才有了吕后对汉高祖刘邦的妃子戚夫人这样赤裸裸的发泄。《史记·吕太后本纪》记载,吕后因嫉妒怨恨戚夫人独得高祖宠,在高祖死后她成为至高无上的太后时,竟将戚夫人“断其手足,去眼、熏耳、饮窖药,使居厕中命日‘人彘”’。
像吕后这样赤裸裸地发泄嫉恨之心的妻子有很多。清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名为《邵九娘》,其中柴廷宾妻金氏奇妒,但金氏不育。为了延续香火,“柴百金买妾,金暴遇之,经岁而死”。后柴生又娶林氏为妾,金氏表面上“怜爱林尤倍于昔,往往自为汝束,匀铅黄焉。但履跟稍有折痕,则以铁杖击双弯,发少乱则批两颊”。丈夫责匿她,她却巧辩说:我这是在为你调教她。终于,“林不堪其虐,自经死”。被妒忌折磨着的金氏,不能阻止丈夫纳妾,就只好将自己的种种压抑全部发泄于这些侍妾身上了——被杀的妾竟然死得如此沉默,完全如毁坏的桌椅一般,没有人为其伸冤,连作者也仅表同情而已。
那么,妾的出路在哪里?仍然是《邵九娘》,蒲松龄给这些纤弱女儿们开的药方是:“安分”,不要“炫美弄机”。
在被金氏折磨死了两个妾之后,17岁的邵九娘成为柴廷宾的第三个妾。同前面死去的两个妾一样,在柴家的邵九娘连起码的生存权都没有办法保障。为了见容于金氏,邵九娘把自己降到丫鬟婢女的身分去亲自侍候她,逆来顺受,“或薄施呵谴,女惟顺受”。后来,因了金氏的一场怪病,不但免于一死,还感化了金氏。结局于是皆大欢喜,妻妾都生了子,邵九娘之子还当了大官。
在小说的结尾,蒲松龄大发感慨:“女子狡妒,其天性然也。而为妾媵者,又复炫美弄机以增其怒。呜呼!祸所由来矣。若以命自安,以分自守,百折而不移其志,此岂梃刃所能加乎?”作为妾,一定要安守本分,不能以自己的美丽去争宠,更不能去争取正妻的地位,只能以诚心去感化正妻,如此才是为人妾的本分。
小青的故事被演绎出无数的戏剧。戏剧里,无一例外地百般嘲弄妒妇冯云将妻,这其实是男人们使的伎俩:好妻子就应该容丈夫纳妾,任凭丈夫和小妾调笑嬉闹而心如止水。
如若鱼幼微受的教育也如《红楼梦》中的李纨一般,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只不过将些《女四书》、《烈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罢了,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织女红为要”,那么,她或许还能如邵九娘一般地做妾。只可惜,她多才而聪敏,胸怀男儿壮志,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早在嫁于李亿前,她便有诗云:
云峰满月放春睛,
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
举头空羡榜中名。
这是一个对我价值有充分认知,并且迫切渴望其价值得以实现的昂扬灵魂。
不能求功名,只能为人妻已是她平生大憾事,哪里还能再要求她低眉顺耳,俯首为人婢为人奴?当裴氏用尽了所有的残酷手段还没有使之变成一个逆来顺受、安分守己的妾时,裴氏使出了自己杀手锏——将鱼幼微赶出李家——妾本来便只是一件货物,一件工具。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幼微,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暂且安居咸宜观,待我想办法劝得裴氏回老家再来接你团聚。”李亿眼里柔情似乎幽深不可见底,恰是当日偷娶时的模样。
幼微心中却不停打鼓:“这裴氏,李郎果真能劝得住吗?”
裴氏是李亿的正室,出身望族世家。自打见到她的第一时刻,幼微就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头带四蝶金步摇,身穿红色百花襦裙,披紫色长帛,贵气逼人。素色衣裙的幼微在她面前就像一个丫头——当然,妾在正妻那里,本来就是一个下人。裴氏斜眼上下左右打量着正在向她行礼的小妾鱼幼微,转头对李亿冷笑着:“这丫头果真国色天香?我看夫君的眼光不怎么样。”李亿在一旁只是讪笑。
幼微心中却是满满的不屑,什么贵胄女,披金带玉的装扮都掩不住骨子里的俗气。她只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裴氏的圆脸,却正遇上裴氏冷冰的目光,她的心头一凛。
接下来的几日,幼微没有见到李亿,她正被裴氏忽而要绣花忽而要裁衣支使得团团转。她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一定要让李郎想想办法。”
幼微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日常生活的智慧当然胜于深闺中娇宠惯了的裴氏。她计算着李亿从府衙回家的时间,然后佯说要出门买东西,悄悄在路上迎李亿。
当满面春风的李亿和娇羞的幼微一起回家的时候,顶头撞见裴氏,裴氏眼中的妒火,着实让幼微脚底猛生一股寒意。
果然,第二日暴雨降临了。幼微像平常一样,梳洗完毕马上来裴氏这里请安。未料只出得房门便被几个奴仆捆了,随后竟然是棍棒杂落。
鱼幼微虽然自小生活清苦,但也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更何况还有满腹的诗才。她的心气不但是寻常女子难比,便是一般男儿也不当。平日里,他人冷言冷语都是少入耳的,又哪里受过这般皮肉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