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成钢是复员军人,非常魁梧伟岸的一个男人。石百炼的记忆中,爸爸总是爽朗地大笑,用络腮胡子作势扎她小小的脸蛋,两只手托着她玩飞飞。
她从记事起,就没有妈妈的印象,小时候,她也问过爸爸,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妈妈去外婆家了!但是外婆家又在哪儿呢,爸爸会说,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爸爸假装很委屈,问小姑娘,“哦,你是不喜欢爸爸了!”小小的石百炼马上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极力申辩,“没有,没有!我最喜欢爸爸!”
三岁前,石百炼好像和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玩泥巴,哭闹,黏大人,她几乎从未脱离爸爸宽厚的背。石成刚和女儿相依为命,家里家外都得忙乎,即使耕田锄地,小女孩也得趴在背上。
石百炼开口迟,等小哑巴结结巴巴开始说话起,石成刚就发现女儿的聪慧了。石百炼从小就记忆力超常,再加上石成刚有意识的引导,她对事物特别专心,小小的年纪,乡里长老就称赞这娃有坐心,其实指注意力特别集中。
石百炼没有正规上小学,她送过去几天,老师就告状了,说,她上课根本不听讲,低着头玩手指。石成刚不像别的家长,他从来不对女儿声色俱厉,非常温和地,尊重地,询问石百炼,对待成年人一样尝试沟通。小人儿笑笑嘻嘻地搂住爸爸的脖子,说,那些算术她都会,字也认识。石成刚的确教过她一些生字数学,都是干活的时候,就当哄她睡觉,有一搭没一搭的。
手边有张报纸,他说,你读读。石百炼一字不漏,居然通篇流畅。后来拿出5年级的课本,除了公号,质数什么的概念需要解释一下,她小测试做下来80分以上。石百炼现在还记得爸爸当时的表情,哭笑不得,一把举起女儿,大声说,“咿呀,出个天才女儿呦!”那时候,石百炼刚满5岁。
爸爸总是保持眼睛平视对她说话,爸爸做菜总是摆成花样,爸爸给石百炼笨拙地梳时兴发式,爸爸那么自信那么骄傲地,接送石百炼上学,路上的微笑挥手,这么多年过去,情景历历在目!
他和爸爸的家,虽然简陋,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爸爸自己砍木头,铺了木地板,脱鞋进屋子的,村里人说,这是城里人的洋把式。爸爸温和良善,他不抽烟不喝酒,从来不参合村里人闲话,总是和气而保持距离,但是,发大水的时候,他会趟齐腰深的洪水,给村里孤寡病残的家庭搭建挡水台。他每天都在劳作,但风雨无阻接送石百炼,学校离家远,山路崎岖,日复一日,都是爸爸背着赶路。石百炼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爸爸短短的头发,硬硬的,石百炼使劲地嗅,爸爸的味道让她安定无忧。
爸爸发病很突然,只是说旧疾,再加上劳作累计。爸爸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天,天边还只露出鱼肚白,石百炼听到猛烈的咳嗽声,她这段时间,一直不敢睡着,总是踹不过气,好像有只手在攥着她脖子,然后,她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在那一刻,不知道什么样的昭示,石百炼知道,命运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她了,代价就是带走爸爸的生命。
爸爸存着最后那口气,熬到白天,无限怜爱地抚摸着石百炼的头发,告诉她,“爸爸准备睡个长觉,爸爸永远爱你,在天上照护你。”
村里人过来帮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周刚和刘月英过来送点吃的,看见石百炼坐着床沿,石成钢的身体早就僵硬了。
出殡的时候,石百炼扶灵,照片是年轻的石成刚,穿着军装,笑得真诚坦荡。
过了头七,周刚夫妇把石百炼接回了家。石成刚弥留之际,他郑重地和石百炼谈过一次话,成年人之间一般的谈话,女儿早慧,他也没时间再等了,“白炼,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你终究会长大,孩子,你需要坚强,爸爸希望你一生顺遂。刚叔和月英姨会照顾你,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巨大的疼痛让病人昏厥,爸爸再醒过来的时候,神智有点混乱,仰着脖子,呐呐,“对得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