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东,在沂水大峡谷,遇见一红衣少年。谷口,挤挤挨挨摆许多摊子,都是卖地方土特产的。红衣少年也夹在其中,只是他的摊子与众不同,他的摊子卖的是蝎子,活的,在几片草叶间蠕动。草叶子装在一个红塑料桶里,有点小恐怖。
少年的左颊上,卧两块铜钱大小的紫红色疤痕,火烧火燎般的。他在抛一枚核桃玩,抛上去,伸手接住。再抛上去,伸手接住。乐此不疲。他的近前,围了一些游人,好奇的居多,大家看看他桶里的蝎子,再看看他。无一例外的,人们都对他脸上的疤产生兴趣:
“这疤是怎么来的?”
他镇定自若地答:“胎记。”
“不会吧,哪有胎记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捉蝎子时,被蝎子蜇的?”问者不依不饶。周围一阵哄笑。“不,是胎记。”他抬眼笑一笑,继续抛他的核桃玩。忘不了这个场景,忘不了卖蝎子的这个红衣少年,嘴唇边轻轻荡着一抹笑,他镇定自若地答:“胎记。”他坦然面对的那种淡定,让我的灵魂颤动,将来的将来。他或许会遇到辛苦万千,但我相信,他能应对自如。
辽宁。乡下。傍晚时分。我在人家的路边瞎转悠,村庄安静,石头垒的篱笆墙上,牵一些扁豆花,紫蝴蝶一样的。墙根处,开满波斯菊,活活泼泼地地占尽绚烂,红红,黄黄。夕阳远远地抛过来,石自在,花自在。心里面陡地温暖起来,哪里的乡下,看上去都让人觉得亲切,不疏远。因为它们骨子里有着相同的性情,都是憨厚朴实的。
突然听到有歌声,在篱笆墙那边响起。歌声嫩得如三月的草芽,沾着露的清纯。我悄悄探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旧衣旧衫,正弯着小小身子,掐着墙边的花,往头上插。山花插满头。
怕惊扰了她,我慢慢走开去。远处的山峦,隐隐约约。有两只晚归的雀,在我头顶上空“吱”一声叫,飞过去。它们落到我眼里的样子,像两朵在空中盛放的黑花朵。遥远的乡下,谁撞见了这份美?——那都无关紧要的。生命自在。
常去一家水果摊买水果。摆水果摊的,是个女人。男人伤残在家,还有一个孩子正读中学,日子是窘迫的。女人四十上下,风吹日晒,算不得美了。可是女人却是美的,因为,她有着鲜艳的红唇,修长的黑眉毛,——明显妆饰过了。她笑眯眯地坐在一排水果后,让人忍不住看两眼,再多看两眼。——美原是可以这样存在的。为什么不呢?
女人让我想起一种花来,我不知道那花的名字,它或许本来就没有名字的。深秋的一天,我偶然撞见它的盛放。花小得像米粒,若不细看,就被忽略了。花长在路旁,在一棵冬青树的后面。冬青树枝繁叶茂,像一道厚重的门,把它给遮掩了。可是,它开花了,一开就是一片,粉蓝的,像米粒一样撒落。娇小,精巧。美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