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填一份个人履历表,需要贴一张二寸小照。
我已多年不拍那样的小照了。拉开放照片的抽屉,仔细寻找,我希望能意外找到一张应付过去。一大堆的照片,色彩斑斓。不同的时空下,我笑得满目生辉。
便想起第一次拍照。小学,三年级。几个小女生,不知怎地迷上了照相。那时只是在几十里外的集镇上有家照相馆,星期天,几个小女生终得家长允许,结了伴去,手心里紧紧捏着母亲给的一块钱。到了集镇上,喜欢的气球不舍得买,喜欢吃的芝麻糖不舍得买。只捏着一块钱,在照相馆门白转来转去,转得手心里汗津津的。照相馆的师傅走出来,问我们,孩子,是照相的吗?有大胆的女生仰了头答,是哩是哩。于是师傅招呼我们进去,我们鱼贯而入,里面光线幽暗,只一盏灯,朦胧亮着。我们对里面白色、黑色的布景充满好奇,觉得那真是座神秘的宫殿。
师傅很和气,他指挥我们一一坐过去,让我们端正地对着裹在黑布里的木框框。他把一只手举起,竖在木框上方,头微微倾向我们,很温柔地笑着说,看着我的手指,看着我的手指啊。
一星期后去拿照片,一寸黑白的,上面是个紧张而笨拙的小丫头啊。但满心里还是欢喜,带回家,给这个看,给那个看,大家都说好。只可惜,那个时候不懂得,年少的光阴也是一晃即过的,需要好好保存。把玩一阵之后,不知把它散落到何方去了。
一堆照片,被我一张一张翻看着。才深切体会到,年华是怎样从指尖滑过的。人说,十分钟年华老去。在我,用一分钟就足了。最不忍看的一张是,当年大学时,十个女生坐在学校草坪上。真是灿若群花啊,裙摆像蝶翅似地张开,团团围坐在一起。那个姓戴的小女生还手持一朵蔷薇,做出低头深嗅的样子。不知她那样的温柔,最后被谁读了去。如今,她们都是朴树《那些花儿》里唱的那些花儿了,飘落至天涯。但愿她们好。
最后,我找到不知哪年哪月遗落下的小照,上面还剪着齐耳短发呢,笑得一脸清纯,眼睛眉毛都年轻得水葱似的。对着它怔怔看一分钟,而后笑着把它贴到我正填的履历表上。年华如水年华如水啊!我的眼前,倏地晃过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是我家远亲,据说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家道殷实。每次我们去看她,她都要捧出一只红木小箱来,打开,掀开里面一层一层的丝绢,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细眉细眼,妩媚得一朵水莲花似的。
你看你看,这个就是我呀,老太太青筋交错的手,轻轻抚过那照片。年华就从她指下,簌簌而落。听的人却一脸漫不经心。说是吗是吗?怎么也不肯相信,照片上那个年轻娇美的女子,就是眼前这个牙落得一颗也不剩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