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家吃饭，人不多，只我和朋友一家，还有朋友乡下的老母亲。
桌上的菜很丰盛，有鸡有鱼。朋友夹一只鸡腿，到母亲碗里。老太太不吃，转手把它夹到朋友的儿子——她的外孙碗里，说，我不喜欢吃鸡腿，我只喜欢吃鸡爪。说完，自己夹了一只鸡爪，很有滋味地啃起来。
我以为是真的，就把碗里另一只鸡爪，也给她挑出来，夹给老太太。朋友笑了，说，你真信我妈呀？她这个人就这毛病，我们喜欢吃的东西，她统统不喜欢。我们不吃的，恰恰都是她爱吃的。
老太太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声嘟囔，我就是喜欢吃鸡爪嘛，鸡爪有营养。她很努力地把那只鸡爪啃得啧啧有声。很香的样子。
我微微一怔，想起曾看过的一个故事。故事讲的也是一个母亲，家境困难，孩子多，平时难得吃一次鱼。每次吃鱼，她都抢着吃鱼头，而把鱼身子，留给孩子们吃。这一吃，就吃到孩子们都大了，在孩子们印象中，他们的母亲，只喜欢吃鱼头的。母亲渐渐老了，临终前，孩子们为表孝心，煮了一锅的鱼头，给母亲吃。母亲艰难地笑了，说出一生的秘密，她根本不喜欢吃鱼头，她也是爱吃鱼身子的。
天下的母亲，对孩子的爱，原都藏在鱼头和鸡爪里啊。
朋友的母亲，又开始对付另一只鸡爪，吮吸得啧啧有声。朋友忽然挑一筷子鱼，凑鼻子处闻一闻。说，这鱼好像馊了。朋友的爱人也跟着挑一筷子来闻，接口道，还真的有馊味儿。是昨天煮的吧？等会倒掉吧。我看着鱼还新鲜的样子，挑一口尝，味道挺好的，并无任何异味。正诧异着准备发问，却见朋友不停地冲我挤眼睛，那边，老太太的筷子，早已伸到鱼盘子里了，说，你们呀，就是不晓得过日子，这么好的鱼，倒掉太浪费了。她夹一筷子鱼，放到嘴里，咂咂，说，好吃得很，一点也不馊的。朋友却坚持说，馊了，馊了，饭后一定要去倒掉。朋友的爱人，也在一旁帮腔。老太太慌了，说，你们不吃我吃。她的筷子，开始频频落到鱼盘子里，一顿饭下来，鱼盘子里的鱼。竟给她吃掉一大半。朋友收洗碗筷时，老太太特意关照，鱼不要倒掉啊，留晚上我继续吃。
饭后，和朋友坐下来闲谈，说起老太太吃鱼的事。我问，干吗要哄她呀？朋友说，你不知道我妈的脾气，若不哄她，打死她，她也不会动一筷子鱼的。平时她都是这样，我们吃剩下的，她才吃。我们一说要倒掉，她就着慌，她是一点也舍不得浪费的。
我转头去看老太太，她正坐在客厅的另一头，眯缝着眼，在帮朋友补一双棉拖鞋。据朋友悄悄告诉我，那双棉拖鞋，是老太太从垃圾箱里给“抢救”回来的。老太太说，你们不穿，我补了自己穿。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漫进来，老太太身上，落满了阳光的小绒毛，温暖，安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