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草木深深,将她身子完全掩盖其中。秦云扭着身子,透过灌木抬头仰望,颗颗古木粗壮无比,高耸入云,笔挺的身子以入天之势,似要直破云霄。
秦云一个摆尾,竟然是一条黑长的细尾。尾巴?秦云大惊。这……这……这……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她没认错,这分明就是条蛇尾巴!手,脚……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蛇尾巴!难道她变成蛇了?
幽幽琴音入耳,一扬一顿,一声一叹,似乎带着亘古的寂寥,说不出的沧桑。
闻琴,识人。
这琴曲之中隐含通天之能,一弦一音并非她能领悟。大道无情,即便是舍利境的修士,在他面前也是蝼蚁。
“小蛇,你可愿拜入吾门下。修无情大道,成无尚天龙?”
天下之间哪有这般好的事情?秦云心道。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与心相违背,好像另有一个灵魂在控制这具身体一般,“徒儿愿意!”
抬眸之间,秦云第一次觉得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言语已无法描绘万一。眉宇之间无情无怒,修无情之道的上古修士,宛如一座神祇。没有佛光万丈,没有云蒸雾袅,就那么浅浅淡淡地坐在那里,自成一副淡墨美景。十指抚琴,似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可是,这人……秦云觉得好生熟悉。
“铮!”琴音浮动,周围的景色悠悠晃荡开来,秦云身在一个华美的宫殿之中。
琼楼玉宇,桂殿兰宫。宫殿通身雪白,整个宫殿由上好的白玉铺就而成。四角凤凰展翅欲飞,玉柱龙纹张牙怒目。水晶为灯,珍珠作帘,菡萏花开满芙塘,玉桂兰芝,鹤汀凫渚,清风徐徐而来,绡随风动,满塘满院奇花异草随风而舞,轻轻袅袅的雾气缓缓升起,仿若置身仙境。
“以后,你就在此好好修炼罢。”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仿佛过了千年万载。黑蛇,渡过化蛟天劫,只差一步,成龙。
“黑蛇,你这么丑,师父是这么就收了你当徒弟的?”
“黑蛇,你这么笨,到现在都还未化龙。真丢师父的脸!”
“黑蛇……”
“黑蛇……”
耳边,总是想起少女浅浅的呼哧声。依秦云的脾气,定会冷嘲热讽地回顶过去,然而,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她,无法开口。即便开口,说出的也并非她所想所愿。
秦云明白,她已经陷入了一场梦靥之中,只是不知这场梦靥的尽头,是让她安然离开,还是长久消亡。秦云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只能静静地扮演着沉默的小黑蛇的角色。
“师兄,师兄,不好了!师父……师父他……”
秦云闻言,已经不由自主地躲在一根玉柱后面,花园之中,白衣少女眼角带泪,咋咋呼呼扑向蓝衣青年。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师姐,妆容精致淡雅,眉梢一横疏梅,素雅的白衣白裙上勾勒出一枝红梅,好像雪地之上一抹殷红的亮色,显得分外清冷脱俗。
蓝衣青年一脸淡漠如同师父一般,缓缓抬眸,“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师父……师父被下届的皇帝囚禁起来了!”
蓝衣青年凝眉,“依师父的能力,怎么可能……”
“师父这次可是自封修为,下界体验世情啊!若是时间到了,师父还未能归位,师父他……他……”言未尽,已然泣不成声。
蓝衣青年手中的剪子蓦然脱手,砸坏了最珍贵的一株仙草犹然未觉,“可是师父临走之前,为了避免我们干涉,已经给我们下了禁制,我们无法下去。”
“那可怎么……对了!黑蛇,那条黑蛇……师父下禁制那天,正好黑蛇在闭关,所以师父就未给他下禁制。我们去求他吧……”
蓝衣青年摇摇头,“这样不好……师父会惩罚他的。”
“接受师父的惩罚,也好过师父永远回不来啊……师兄你不去,那我去!”
“回来!不可去说!为兄这先想想办法。”
白衣少女一跺脚,“想办法想办法,等你想出办法,师父已经……已经……”
秦云上世深受同门之害,本就对同门之谊持有一份警戒态度。秦云心底知道,白衣大能只收了三个徒弟,而黑蛇是最小的那个。入门时间不长,却是最受宠爱。两人的对话看似毫无破绽,可是最大的破绽,便是黑蛇虽有收敛气息躲在玉柱后面,可是两人修为尽在他之上,为何偏偏“毫无觉察”之下说了这般让人为难万分的对话?
黑蛇不自觉握紧了手,化作黑蛟,蓦然直冲出玉宫。
巨浪,滔天。
一排排巨浪声势浩大,汹涌的浪涛拍打在岸上。巨浪之怒,势如雷霆。海浪的袭击之下,桑田变沧海,到处都是茫茫一片,偶尔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端木残垣,但没过多久,又是一排排数丈之高的巨浪,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又一个村子消亡。
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成蛟的黑蛇心中越发着急,师父……在哪里?师父……你究竟被囚在何方?
“虞王,这黑蛟作乱,你可有把握收了它?”
白衣琴师淡漠地抚琴,仿佛世间万物不入其眼,“天道不仁,王道无情。想来陛下已经有所取舍。不过,这是本座最后一次帮你了。”
皇帝的络腮胡子抖动,眼神之中分明不舍,“虞王……这……”
白衣琴师起身,衣襟蓦地摆动,徒留下一片淡然。
山之顶,崖之巅。
白衣琴师双手抚琴,眸中似有千载寒冰,融不化的冷漠淡然。
黑蛟见山巅男子,虽然面容不尽相同,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师父!
黑蛟巨大的身子从水里探出,秦云心中大喊一声“不要去!”
秦云眼见着自己扑向白衣琴师,却是无力阻止!
白衣琴师十指铮铮,一弦,又一弦,乐曲势如千军万马奔腾呼啸,势如排山倒海雷霆万钧,携着无尽罡风的利刃一道道直击要害而来!
黑蛟一个翻身,堪堪躲过了切腹而来的两道利刃,可是第三道风刃却在腹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身下的这片浪海。
一声苍吟,饱含无数苦楚。
白衣琴师一曲作罢,蓦地从琴中抽出一把寒霜宝剑,生生插入蛟腹!
为何师父会这样对他!为……何……!
白衣琴师微微皱眉,最终一剑终是浅了半寸,没有要了黑蛟的命。
从袖中取出葛条,百丈巨蛟身子满慢慢化作一丈大小,长袖一挥,打碎一处山巅,挥手带动一片碎石,将巨蛟埋没其中。
淡漠的眸光扫了扫这片天地,袖中飞出一片三尺白绫,缓然飘落在碎石之中。
天,放晴了。洪水,退了。
五彩霞光落下,云雾之中,似有雏凤清鸣,云鹤参翔。
白衣琴师面容变得不真切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神祇模样。神色无悲无喜,一座玉塔从袖口飞出。
淡然的语音划开,眼中漏出了些微的不解。似是质问苍天,似是扪心自问,“何谓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