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竞技当然并不只是技巧的竞赛。除技巧之外,竞技的完全内涵还应该包括智慧、勇气、意志、体能的竞赛。
无疑,竞技的首要意义在竞争,活力、体力、耐力、毅力、智力……的竞争。竞技哲学某种意义上就是强力哲学,强人哲学。更高、更快、更强,以至向生命能力的极限挑战。有个笑话,说一位军阀看人打篮球,很愤慨,下令给球员一人发一个球,免得争个不可开交。竞争是停止了,篮球运动的本质也就取消了。这是对竞争的无知,所以是笑话。小时候,大人让我做“脑筋急转弯”,说是某地某次赛马,比谁骑得慢,这样的比赛如何进行?我乃笨人,脑筋就是转不了弯。大人于是说出答案:让两个骑手更换坐骑,只要鞭策对方的马跑在前头,自己就赢了。这其实并没有改变竞争的实质,换了个比法而已。
竞争不怜悯弱者。把鲜花献给胜利者,忽视甚至冷落失败者,是理所当然的事。倘反过来,就会让人莫名其妙。
忽视和冷落其实是很温和的。在情绪偏激的民族和国度,失败者受到凌辱甚至更严厉对待的非理性的例子并不鲜见:失望者枪杀让他们失望的人;甚至有总统干脆公然威胁“不赢球就是死”之类。
中国是个讲中庸的地方。常常给失败者过多的体谅,过多的安慰。这似乎是一种善良,一种大度,但其实却不免虚伪。因为安慰者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认为虽败犹荣。却让失败者产生了某种错觉。
失败就是失败。失败了就只能是反省、检讨、总结,然后振作奋发,以求一逞。一如英人王尔德说的把雄心当作失败的唯一避难所。而不需要给自己留任何面子、任何自宽自解的理由。应该觉得,对失败的宽慰其实是一种比侮辱更让人难堪的事情。国人寄望甚高的足球一直踢不出能孚众望的水准,却仍撒娇般地巴望捧场喝彩、索要高薪高酬;要不然就埋怨足球场中国的不如外国的好。这怎能不惹天下人耻笑。
一个我很不喜欢的外国政治家说过这样的话:“政治家的错误就是失败。”尽管这话有许多让人诟病的地方,但起码有一份可爱的坦率。我想,我们的体育家们是不是也多少可以有一点这样的正视自己的可爱的坦率呢?自然,一位我极景仰的我国大文豪又说过这样的话:“……那虽然落后而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这肯定是伟大的真理。但我的理解,先生赞赏的是不服输,不示弱,坚忍不拔,自强不息。并非是鼓励落后。只能由此证明:竞技同时又是人的道德素质、精神品格乃至文化修养的竞赛。
体育运动是有残酷性的事业。怀了献身激情投入这事业的人固然是极可尊敬的。但光有激情当不了饭吃。一根杆子横在半空,你越不过最高的那个高度,作为运动员你就只有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这很无情。但正是这无情,造就了体育运动作为一个文明社会强盛进步象征的最大的有情。
似乎也有相反的例子。比如拳王阿里有一年带着帕金森氏综合征颤抖着出现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有人觉得煞了风景。我不以为然。觉得,在他身上,既让人看到体育运动的残酷性,又体现了不向命运屈服的胜利者的光荣:他到底曾经是世界拳王。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以上所议论的竞争,都是指公平规范的正当竞争。体育竞技应当体现人类生活中最积极、最健全的一面,而不是相反。至于弄虚作假,幕后交易,使绊子、兴奋剂等等不正当竞争之类,不在本文话题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