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嘉绒藏区,据说是历史上神秘消亡的东女国,“嘉绒”即“女王的河谷”。这里依旧保留着许多女国文化遗风。比如,以女性为中心的婚姻形式和家庭组成,女子服饰传承的古典的“尚青”,至今还保存完好的女国时期古碉建筑及其作为女性生殖崇拜象征的碉房楼顶的“煨桑”塔,等等。
所有到过丹巴的人都会惊叹丹巴的“三绝”:甲居藏寨;碉楼群;美女。最让外部世界惊奇的是美女:一个只有七万人的县,竟有三千多女子在成都乃至京城从事歌舞演艺职业。多年来,学者们从神话、传说、民俗、历史、地理、生态、文化、现实各个方面进行了认真的探究,前提是:嘉绒是美人谷;结论是:嘉绒的确是美人谷。
嘉绒藏族自古至今信奉墨尔多神山,“墨”在藏语中一般指女性,也就是说,墨尔多是女神山,是女权崇拜的象征。东女国是由女人全面管理的国家。直到今天,每年五月,人们都会在古寨碉下,为年满17岁的女孩举行盛大隆重的成人礼,全寨男女老幼献上哈达,载歌载舞。而男孩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从藏史《贤者喜宴》、《西藏王臣记》、《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可以查找到吐蕃以前子从母姓的历史记述。在西藏,喜马拉雅山诸峰全是女神,遍布藏区的大地之神十二丹玛也是女神。一首藏族民歌向春季女神发出了这样的请求:“春季的庄稼女神啊/请赐给我们土水风火吧/我这藏红花呀/正要扎下根啦”。人们拜倒在女神足下,透露出藏民族对史前母系时代的集体追忆。这也让人对逝去不见踪影的“东女国”浮想联翩。
传说,许多年前,一只凤凰飞到墨尔多山,化作万千迷人的美女,墨尔多神山下便成了美女如云的地方。
传说,东女国女王爱泡温泉,爱吃温泉香薰的高山香梨,因此天姿国色,民间女子皆仿效,由是美女遍国中,以至因美色亡国。
我们是在将近傍晚的时候来到大金川西岸上的甲居藏寨的,星罗棋布的藏房缀满了海拔两、三千米的山坡。山脊上三面悬空的巨石上建着碉楼,整座藏寨都处在它的威仪之下。触摸着它粗糙的肌肤,仿佛触摸一个久远的符号。神灵已经在雪山上生活了几十个世纪,一个民族原始的思维构架倚山而立,暗示着时间的悠远。它们是生命和美丽的保佑者,这是一种执著的坚守,守望灵魂永恒的驿站。
仰慕已久的丹巴美女,花头帕,红长裙,古韵悠然,优雅端庄,一如从远古款款而来。风中飘动的鲜艳裙摆,如同对面绵延的山势此起彼伏;灿烂的微笑,像是被满山鲜嫩的黄栌和火爆的枫树所装饰。历史的流风遗韵与眼前的现实交织成迷幻的梦境。
埋藏得太久的美人谷,揭开羞涩的面纱,以娇艳的盛妆,捧出撩人的风情,给世界一个惊艳的姿势。藏房的烟囱袅袅炊烟升起,寺庙苏醒的法号低沉而悠远,格桑花、羊角花烂漫开放,倾听背水女孩胸前清脆的铃铛。
美人谷,从昨日禁锢的古堡吹奏出世外的天音。
山脚下翻腾的河水,看上去异常平静,流淌在太阳、月亮、白云、雪山、土地、青稞、劳作、酒碗以及睡梦中,只有仔细谛听,才能得到时间深处的消息。美人谷不是来自想象,而是时间与空间的某种神异的结合。美人谷蛰伏于雪山深处,延续着古老的民俗,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叠翠的山峦,湍急的河流,黑色的碉楼,洁白的藏房,头帕与长袖,藏戏与锅庄,演绎着嘉绒儿女仙境般的生活。
那个傍晚最让我动容的是晚饭时见到的那个端酥油茶的卓玛。在那间斑斓的藏房里,她带着幽谷的清香缓缓从客人身边走过,给所有人上过酥油茶,便静静地把铜壶搁在窗台,然后倚窗而立。她的心一定在轻轻跳动,仿佛初恋的震颤从月色中传来,而情歌就在手上的铜壶里翻滚。
窗外,也寂静也灿烂也冷清也温暖,不知从哪里传来琴弦的拨动,弦韵为酥油茶的暖烟滋润。卓玛高高的鼻梁上的大大的眼睛迷离而潮湿,柔润的小手无端拂拭已经锃亮的铜壶,似乎在翻阅渐渐成长的情怀。轮回重复的安宁与恬淡的岁月,填满了希望的华年。一行行来自远古的歌谣,一阵阵行云流水般涌进鼓胀的心房。
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依然留在美人谷,沉醉在最初的花香泛滥的黄昏。我希望自己每天傍晚依然能够在那间斑斓的木屋里啜饮卓玛端来的酥油茶,然后看她在窗边默默地伫立,像飘在云朵上的一个遥远的花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