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淞沪悲歌(五)
1937年10月30日上海近郊粤军160师956团8连谭梦霖少尉
钟谕诚拿着自己的水壶坐在战壕边的土坎上,一边喝水一边给排里的士兵讲着在北平发生的故事。
“当时,那个鬼子军官就在我身边,”他比划着说道,而那个位置正好是我在他身边的我,所以全排的士兵都非常的信服他的那个临场的故事。“那个军官,看上去是大佐还是啥的,拿着他天皇御赐的战刀砍我,我躲开了,然后我就用手中的手榴弹给他开了瓢。”
“那个战刀,就像是咱吕兄的那把。”
一旁的吕归尘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擦着自己的横刀,反正他也知道,正在讲着的故事其实是以他为原型改编的。
不愧是上过大学的男人,谭梦霖也是,总的来说,谭梦霖排应该是8连里面文化水平最高的了,钟谕诚充满感召力的语言让周围的士兵听得发怵。
“然后,那辆被打爆的日军坦克爬出来了一个兵,拿着刺刀要捅我……我……”可是隆隆的炮声打断了钟谕诚的故事会,就如同千百条枪形成的冲击波,把钟谕诚直接震倒在了战壕里,坐在一边的谭梦霖也被冲击波击中了头。
天空中的轰炸机就像是蝗虫一样飞出而来,日军这次用上了凝固弹,它们不断地爆炸,比原先几次都要猛烈,整个160师的阵地被这种东西炸得面目全非。
没过多久,潮水般的日军步兵从对面的阵地喷涌而出,向着中国军队的阵地推进。
这里不再有天,不再有地,刚刚升起的太阳也被遮蔽,这是一个充满爆炸的世界,这里除了呼喊声、咆哮声、尖叫声,还有呜咽和呻吟。那些已经死去了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掀起来抛在空中,成千上万的弹片和死人在周围飞舞。
160师消失了。
整个八连只剩下了9个人:常天珩连长、吴震灏、宋子矜、谭梦霖、何清、钟谕诚、吕归尘、金策、赵武。8连与整个956团都失去了联系。此时的残余士兵,开始朝着西北方向走,沿公路设防线的他们,知道团部应该在前面10公里远的地方。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片森林地带,于是他们选择了停止前进,就地休息,一路上日军的追杀和飞机轰炸让他们身心俱疲,有的坐,有的趟,一个个像是都累得虚脱了,再不休息可能他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很多死在井边和河边的****士兵,这些人七窍流血,常天珩怀疑这些水源是让日军投了毒,所以这些士兵才中了招。
为了节约饮用水,常天珩严格控制每个人饮水量,其实这也是德式训练的一部分,士兵在没有军官许可的情况下是不允许喝水的。钟谕诚说他的嗓子在冒烟,所以谭梦霖扔了根带着小树叶的树枝让他慢慢嚼。
此时的常天珩上尉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深陷的眼眶里的眼珠子上布满了血丝,目光早就失去了大家见到他第一面时的那种军校高材生的锐气。
“还有……9个……”常天珩叹气道,“我们120个人,打了一个月仗,只剩下9个。他绝望的看着周围的士兵们,也就是我们。他轻笑了一声,“难道这个世界上还需要我们留下来做完的事情?让我们不能去与那边的同伴们相聚?”
“常天珩上尉,我有个意见。”赵武说。
常天珩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挥了挥手后就轻轻的说道:“你说吧。”
“长官,我们去北边投奔赤色游击队吧。”
顿时,全连——也就是9个人,全部鸦雀无声,吴震灏惊讶的张大嘴巴,看了看在一棵树边倚着的何清军士,对他说:“赵兄弟可能是得了绝症咯,鬼子来之前你就打过仗,你说他究竟咋的了?”
“之前我和这种人战斗过,他们都死了。”何清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疯了吗?老家没老毛子闹,整个中东铁路也不会被卖出去。你难道还要将全国都卖给那些毛子?”
“你个死朝鲜佬,把嘴闭上吧。”赵武上去骂道。
“就冲你说的这段话,吾辈完全可以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宋子矜歪过头去说道。
“是吗?我们已经让那个以身殉国的周团长卖了,我们是弃子,我们也许已经被从登记册上划去了吧。”赵武继续说道,“现在统一战线,在哪里打鬼子不是打鬼子?而且能把东三省卖给日本人,我们有什么意义去为那个光头卖命?”
“赵武,请注意你的言行。”谭梦霖警告道。
“其实……他说的未尝不可……不过我觉得,我们不如脱了这身皮就这样活着吧。”将树叶吐出口来的钟谕诚说道,“日军拿下了东北、华北,现在打到了华南。他们可以沿着一条条缴获的铁路线向西推进。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将会遇到轰隆隆的引擎,嘎嘎叫的履带和和可怕的火炮,还有那些炮兵轰完就喊着‘万岁’就端着刺刀来捅烂我们胸膛的士兵。我们的长官说过,我们这一仗就能打跑日本人,可是呢?6年过去了,被打跑的却是我们。”
“你过去……可不是这样……”谭梦霖说。
“那我还能怎么样,我一心想去守护的国家却成为了这个样。值得吗?明明知道是失败,我们还需要想胜利吗?”
“闭嘴,少废话。”常天珩把正在争吵着的士兵们骂了一通。“想活命就不要多说话,过会儿我们继续赶路。”
“检查武器。我们要继续走了。”
“东北、北平、上海,我们都逃过来了。然后我们又要被投入到新的阵地上,当新的弃子。”赵武继续说道,“下一个阵地一定是南京,我打赌。”
“说这种话话,就不怕我告你动摇军心吗?”宋子矜说道。
“现在我们在被日军的追赶中。难道你们就不怕死吗?”吕归尘终于开口了
“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死都不会怕的,还会怕鬼子?”常天珩半嘲讽的说道。
可是很快他们就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们遇到了宪兵。
起初他们只以为那些人也是些打散的逃兵,于是常天珩便打算和他们会合去找大部队,但是常天珩错了,等靠了近他们才戴上自己的袖标。
这些宪兵虽然也是丢了自己的部队,但是他们的自尊心让他们决定需要欺负一下其他过来的士兵。
为首的是个上校,与周桐团长不同,这个50多岁的老头子身材非常富态,他咄咄逼人的让常天珩汇报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们没有说话,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上尉,你是哑巴了吗?还是个傻子?或者说不会是日本间谍吧,你们临阵脱逃,就不怕我现在就枪毙你们吗?”
“一帮疯狗。”何清看着这些人,露出了自己的痞气。
“这位中士,你还真是放肆啊。”说着那个胖子军官便将毛瑟手枪抵在了何清的头上。“你们不过是坨屎罢了。”
久经沙场的何清自然不会被吓倒,但是他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武器。树林的背后突然传来了“枪放下”的声音。
这些宪兵果然有备而来。
说着常天珩连的人便扔下了武器。
就在上校狰狞着觉得自己已经欺负到这群人的时候,他突然毫无花俏的摔在了地上。
何清就如同变戏法般将上校过肩摔了。
这时候谭梦霖和钟谕诚两个人则将上校身边的高个子军官下了枪,并且拿起武器指着这个家伙的脑袋。
9个兵渣滓开始向那些高傲的宪兵发动反击。但是厮打在一起的宪兵和兵渣滓,各有损伤,宋子矜、赵武、金策被宪兵抓住,吕归尘、谭梦霖钟谕诚则抓住了一个宪兵。
两帮僵持不下。
“都把枪放下!”常天珩将自己的手枪抵在了他们的上校头上。“否则你们的上校现在就变成一具尸体。”
“上尉,我提醒你,这样的行为是叛国。”那个让谭梦霖拿步枪抵着脑袋的高个子军官仍然宁死不屈。
“是吗?那么与日寇交火,最终光荣捐躯的宪兵上校,如果我这样汇报,那我还算叛国吗?”
“小心我们把你们送上军事法庭。”上校虽然趴在地上,但是他还是哆哆嗦嗦的这样说。
“于是……你们在进树林前摘下自己的宪兵套袖,换上普通士兵的装扮打算叛逃,结果很不幸你们碰上我们,于是打算把我们抓起来,献给日本人当见面礼吗?”宋子矜冷冷的说,虽然身边被两个宪兵士兵拿枪抵着,但是他却丝毫没有要被杀死的紧张感。
“啊……哈哈哈哈……老兄都是误会……”上校突然就像是变了张脸一样,“你们是要去南京吗?好巧……我们也是往南京撤退的路上。”
“所以,你就伪造了白总长的签名文件,然后拿着你伪造的军令从督战线逃脱,这样的话就可以清除掉你同伴对你的怀疑吧。”何清从上校的公文夹里翻出了一张张伪造好的公文,以及印有绝密字样的情报。
“去……去死吧!”听到何清的叙述,一名宪兵突然涨红了脸,因为害怕,他扣动了步枪的扳机。
“休得猖狂!”说着吕归尘将自己的横刀拔出,用剑背将那名士兵击倒,随后一个转身,又将另一名士兵打倒在地。
被宪兵绑票的士兵趁势逃脱。这样的话,宪兵这边应该处于劣势了。
“放……放下枪……”上校有气无力的命令道,随后,宪兵们扔下了枪。
自然而然,谭梦霖他们将一个宪兵中尉,一个宪兵上校释放。
“南京的路往西边走,上国道,有一个收容站。”上校和和气气的说道,“兄弟们,对不住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无非是想叛逃嘛……”但是大家也没有揭穿他们的谎言,只是下了他们的枪,然后就离开了。
“我说,为什么刚才你那枪没打死那个小白脸。”
“谁知道呢……难道那个拿武士刀的会劈子弹?”
“我觉得枪哑火的可能性都比那小子劈子弹可能性大,他确实厉害,也不一定这么厉害吧。”
“得了得了,你们这帮怂蛋,我们赶紧赶路吧,等到了日本人那边,我们荣华富贵就享不完咯。”
在地上,两瓣7。9口径的子弹仍在散发着热气……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是役国民革命军伤亡30万,日军也付出在这场战斗中付出了近10万人伤亡的代价,但是日军的步伐没有停止,很快,他们也追到了南京。
我们……没有退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