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住她,目光里有希冀却也有挣扎的痛楚:“当然,如果我说完这一切,你还是不能接受,那么,我也不会再纠缠你,总之,一切,都听从你的决定。”
卿卿有些讶异,在她的印象中,霍靖琛亦是个性子十分执拗的人,他从不会这样轻易的就妥协……
而这一次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是因为……她?
她克制不住的心头浮起小小的希望,毕竟,她是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到逼的没有路走,谁又舍得放弃自己的婚姻?
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大多数妻子在丈夫出轨之后,哭过闹过痛过之余,不都是隐忍着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知道这样很可悲,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在婚姻和家庭中,女人从来都是弱势群体,尤其是做了母亲的女人,更多时候,真的时候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可怜虫,不想委曲求全的守住残缺的婚姻,所以哪怕她痛到极致,却还是决绝的要放手,可当他真切的挽留时……
她真的做不到不动摇。
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而坐,他清晰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握住她的手更紧:“我和郁暖心……”
四年的相恋,近两年的分离,三年多早已变质的情感纠葛,一字一句,一桩一桩都在他平缓的声音中缓缓浮出水面。
他说完许久,她都没有应声,心里是无法形容的一种感觉,说不出是酸是甜还是苦。
他和一个女人,有着将近十年的过往,就算是爱情消弭了,可到底依旧铭心刻骨。
她没有那样大的自信,自信到以为自己可以抹去郁暖心在他心里的存在,哪怕他对她的感情,依他所说已是愧疚和怜惜,可她到底还是心中忐忑。
那样深厚的过往和曾经,都可以变成这样面目全非的满地疮痍,而她又何德何能,就能留住他身心一辈子呢?
说的再难听一点,十年之后,不,或许是五年,三年,她会不会又是下一个郁暖心?
他会不会,又面对着另外一个娇嫩年轻的女人,也说出同样的话语:我对沈卿卿,早已没有了感情,只是同情可怜她罢了?
有时候,她真的恨自己想事情太透彻,怨不得别人都说,傻一点的女人才会过的更幸福。
可她却不想做一个被蒙蔽的傻子。
“说起来,她当初遭遇了那样的事,确实很可怜,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再不能做自己最喜欢的事,连深爱的男人都要放弃她,这样的打击,实在是太残忍,靖琛……”
卿卿微微的笑,她忽然不恨他了。
“我知道。”他握住她预备抽离的手:“不管当年是因为什么,总之该我和我们霍家承担的责任,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只是卿卿,感情的事向来都不是讲究公平公正的。”
他看到她微微蹙眉,眼眸里是满满的不认同,声音不由得越发诚挚:“我不是突然之间就对她没了感情,也不是因为遇到更漂亮的你就变了心,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也许,在五年前,她听从家人的话远走异国不愿意答应我的求婚那一刻,也许,在我终究有能力站稳脚跟闯出一片天地她却又选择回头时……我们之间的所有感情,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卿卿说不出话来,她低了头,看着他的手掌,那厚实温暖的手掌上还有许多的伤痕,斑斑驳驳。
窗子外的微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肩上,她觉得憋屈的厉害,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这一段感情和婚姻里,她实在太委屈,委屈到她连诉苦的欲望都没有。
“就算如你所说,为什么在我们结婚之后,你却仍和她藕断丝连?现在想来,我们结婚前那一夜都没有打通的电话,还有我差点被霍连轩轻薄那一夜,你都是和她在一起的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她奋力抽回手:“我也不是个傻子,大抵也能猜到一点,你是怕她被霍连轩再盯上,所以才娶了我的吧,所以我的孩子没了!”
她的泪终于还是掉出来:“霍靖琛,你永远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的绝望!我多么的盼着你回来救我!可你和郁暖心在一起,你在照顾她!”
她捂住脸,泪水无法停止:“霍靖琛,这道坎,我走不过去,我真的走不过去……”
他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怔然看着她无声哭泣的样子,却连拥她入怀的勇气都没有。
忽然有叩门声响起,卿卿慌忙擦了眼泪,“请进。”
“少爷,少夫人,老爷子请您二位过去一下。”
霍靖琛身体好转之后,卿卿就慢慢的把老爷子的病况说给了他听,他到底心性比她坚韧,还能支持得住,只是那一夜就没有好睡。
“能不能走?”卿卿起身扶他下床,霍靖琛却摆摆手,他动作虽还有些迟缓,但比起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
此刻与身体上的不适比起来,他心头的惶恐更甚。
老爷子手术后虽不再频繁昏迷,但却也没有见人的精神,这会儿忽然要他们过去……
他不敢往下想,只是更紧的握住了卿卿的手,似乎,这样,就更有了坚持下去的力气。
老爷子半靠在床上,气色看起来虽然差,但精神却还不错。
眼见得他们两人携手进来,老爷子面上一喜,眸子里的光彩也微微亮了几分。
“坐过来。”老爷子说话还算清晰,霍靖琛和卿卿同时微微松口气,听话的依言坐好。
老爷子颤巍巍的抬起手,霍靖琛和卿卿赶忙去握,老人家却固执的握住他们两个的手,然后又合拢在一起。
卿卿眼睛一下就红了起来,霍靖琛强忍了心中的痛楚,可手指的颤抖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你们俩……好好的,好好的。”
老爷子目光里满是哀恳望着卿卿:“好孩子,靖琛惹你生气,爷爷替他给你赔不是,看在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份上,你就原谅他好不好?”
“爷爷……”卿卿再也受不了,一下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我这辈子,也算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现在我快要去找你们奶奶了,就是放心你们两个冤家,你们要是不好好的在一起,我死都不瞑目……”
“爷爷,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您说了您要活到一百岁,您说了还要看到重孙子出生的……”
霍靖琛饶是再能忍,此刻也通红了眼睛声音哽咽。
“我这心愿,怕是再也不能达成了……”
老爷子摆摆手,苍老的眼眸里有浑浊的眼泪缓缓淌出来,他用力拍了霍靖琛两下:“若不是你混账,我的重孙子现在还好好的呢……”
霍靖琛再也绷不住,低头眼泪落了下来,他慌地起身别过脸去,却听老爷子又叫了卿卿名字:“好孩子,你告诉爷爷,你心里还有靖琛的对不对?”
卿卿哭的说不出话,却使劲点头。
“那就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和我这个老头子像的很,脾气倔,但又认死理,爷爷偷偷告诉你,年轻时,我也做过对不起你奶奶的事,可她大度,原谅了我,然后我们俩在一起那三十多年,就再也没有拌过嘴红过脸,恩爱着呢……”
“我看得出来,靖琛喜欢你,在乎你,他就是太傻,自己看不出来……”
老爷子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每咳嗽一下,就要捂住心口剧烈的喘息一会儿,卿卿心如刀绞,强忍了眼泪帮他按摩心口,“爷爷,您别说了,我都答应您,我什么都听您的,我不和他生气了,我和他好好过日子,您要好好的,您说了要等着抱重孙子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好好,我好好的,我等着抱重孙子……”
老爷子说着,却又昏睡了过去,医生和护士进来围在床前,卿卿静默的退到人群之后,霍靖琛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她靠在他的怀中,疲惫的闭上眼睛。
他拥紧她,双臂锁住她的身体,将脸贴在她冰凉的发丝上:“卿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一直沉默了半分钟,方才低低说了一个字:“好。”
霍靖琛,我用我一生的幸福再赌一次,我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希望你,再也不要让我失望。
郁暖心捂着微隆的小腹往外闯,霍靖琛留下来的几个佣人几乎都要拦不住她,连声的哀求:“郁小姐,求求您给我们留条活路吧,霍少吩咐了不让您去医院……”
郁暖心怒极反笑:“我倒是不知道了,靖琛他伤成那样,还有功夫管我去不去医院?”
“确实是霍少吩咐的,让您静养,不要担心他,他没事……”佣人顾忌着她的身孕,不敢硬拦,生生让她闯到了别墅的大门处。
“我信你们的鬼话才怪!都给我让开!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谁能拦着我出去!”郁暖心抬手推开面前的佣人就要往外闯,纤瘦手腕却忽然被人用力攥住,她一惊,怒目瞪向来人:“霍城?你也拦我?”
“还不赶紧扶郁小姐回去休息!”霍城不理会她的话语,却是厉声吩咐一边惨白着脸的佣人。
众人赶忙上前,郁暖心死咬了牙关,却干脆豁出去往外闯:“好啊,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肚子里可是霍靖琛的孩子!我倒要看看你们真的就不管不顾!”
“郁小姐,我来时,霍少有句话让我问问您。”霍城冷冷一笑,伸手攥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他栖身逼近,声音冷寂。
“霍少让我问问您,您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来的您大概是比谁都清楚吧?”
郁暖心一怔,旋即眼底眸色大变,整个人竟是呆若木鸡一般立在那里,再不能动。
原来他早就知道,原来他早就怀疑了她,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问过一句。
她一向知道他的心思深沉,可却未曾料到,自己做的这样隐晦,他都能发现。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故作聪明的小把戏吧?他明明全都知道,却一个字都不透露出来,要她像是蠢到极致的傻瓜一样任他玩弄。
男人果真都是如此,一旦变了心,她的一切在他眼底都会变成恶毒的不堪。
她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可心跳的却仍是太过厉害,小腹隐隐的坠痛无比,全身都凉的几乎僵硬。
她不能被影响,她得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怀着他的孩子尚且是这样的境遇,若是孩子没了她只会死的更快。
这一胎怀的不容易,怀的艰难,她不能出任何的意外,绝不能。
郁暖心一遍一遍的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过是一句问话,他又能怎么样她?
就算是要甩掉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能不管,她就不信了,沈卿卿会如此的大度,连自己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都不在意。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霍靖琛的,你说怎么来的?”
郁暖心好笑的看着他:“我当然比谁都清楚,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对你这样的外人说。”
霍城脸色丝毫不变,想到那张被她丢弃的手机卡,想到她发给少夫人的简讯和照片,霍城心里只觉此人心思阴狠可恶。
不要说少爷的行事如何,单论少夫人,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对不起她,可她却时不时的惹是生非,尤其是少夫人小产那一夜,终究与她脱不了关系。
霍城是与霍靖琛从小一起长大,风里雨里闯过来的情分,在他眼里,一切当然是以霍靖琛为重。
少夫人肚子里也同样是少爷的孩子,霍城自然厌恶郁暖心的行为。
“郁小姐清楚就好,有些事有些话,少爷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不肯说出来,也是给郁小姐您留着脸面,所以,这段时间,郁小姐您还是安分点好,毕竟肚子里的孩子矜贵,出了什么意外,大家都不愿如此。”
霍城松开扼住她手腕的手指,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少爷这段时间要养身体,郁小姐这里你们照顾仔细了,出任何一点岔子,你们知道下场!”
所有人都肃了容,应声称是。
“怎么?是想要把我关在这里么?”郁暖心脸色阴沉:“我就这么见不得光?还是你这个狗腿子在任意妄为!”
郁暖心心中万分不甘,她等今天等的实在不容易,要的不是被困守在这不见人影的别墅里当个瞎子聋子。
“是不是我任意妄为,等到少爷身体痊愈自会来亲自和你说个明白,只是现在,医院有少夫人照顾着,用不上郁小姐您来多费心,更何况,肚子里的孩子郁小姐也不希望出什么意外吧!”
郁暖心只感觉小腹的疼痛更剧烈起来,而腹内的孩子,似乎也受了她的情绪感染,不安的动了一下,她眼眶里一酸,想到原本决定离婚的两个人,现在又有了重归于好的可能,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切,又要拱手让人,她只觉得心口里火烧火燎的疼,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还不赶紧送郁小姐下去休息?没见郁小姐脸色多差?”霍城懒怠与她再多纠缠,吩咐了佣人扶她回房间,又仔细交代了众人几句,这才折身离开。
郁暖心躺在床上许久,喝了一大杯温水,方才觉得狂跳的心渐渐的平稳下来。
霍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事。
轻轻抚着微隆的小腹,郁暖心忍不住轻喃:“宝贝,你可千万要平安健康的生出来,妈妈只有靠你了……”
老爷子苏醒之后,就再不肯住在医院,想必是医生也知道回天无力,顺着他老人家的心思对他兴许更好,就也默许了他的要求。
霍靖琛出院那天,老爷子也一并回了平阳老宅。
许是霍家族人都听到了消息,回去后的第二天,一些血缘尚近的亲戚就纷纷来探看。
老爷子只是勉力支撑着见了几个侄子辈的以及经年的堂表兄弟,就关门谢客,谁都不再应酬。
这其中却出了一个小插曲,霍靖琛的一个堂叔父上门看望老爷子的时候,不期然的说了一句:“大伯,长房子嗣稀少,连轩到底身上流着长荣的血脉,那孩子也知错肯悔改了,不如还让他回来?”
上一次车祸的事,老爷子顾忌着家丑,没有宣扬出去,因此这些亲戚尚不知道。
听了这话,老爷子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听说长庆你家里的小四好像在外面也有一个外室,不知道那私生子进门了没有?”
霍长庆闻言腾时面红耳赤,这是他最恨人提起的事,可霍老爷子面前,他却连动怒也不敢,讪讪又敷衍了几句,就气呼呼的离开了。
“看来我真是老了。”霍老爷子闭了眼养神,好一会儿,他才低低说了一句。
他还没死呢,那些人就急火火的要霍连轩东山再起,霍家长房就是一块喷香的肉骨头,谁都想来啃几口沾点便宜。
靖琛是个油盐不进的,霍连轩为了争权夺势,想必拉拢了不少的族人,这就有人来帮他说话了,还是长荣的亲堂弟,分量着实不轻。
“靖琛和卿卿,得赶紧有个孩子的好……”
毕竟他当年说过这样的话,霍靖琛得有了子嗣,才能在继承人的位子上坐稳,不然,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兴风作浪。
“我看少夫人和少爷这些天关系和缓了许多,大抵很快就有好消息要传出来了。”
老爷子却缓缓摇头:“瞒不过我,卿卿这孩子心思重,没这么容易走出来……”
“还有四天,是她生日,这也是她嫁到咱们霍家头一次过生日,趁我还能动弹,好好给她大办一次。”
“是,我会吩咐下去,好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