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最后,却仍是他,细心的拿手帕给她擦额上的汗,又准备了那么多的好吃的,看着她吃的香甜,那嘴角就一点点的勾了起来。
媳妇儿……
鹿鹿恍然的想着,那么好的曾经,怎么就抓不住了呢?那么好的曾经,怎么就真的只是曾经了呢?
她以为,她是一定会嫁给他的,他的新娘,一定会是她的,可谁知道呢?到了最后……
她快要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可是他呢,今天就要订婚了,今天,就要和别的女人,约定一生的承诺。
可是她,却一丁点都不嫉妒,有的只是羡慕,羡慕,羡慕……
她多么的羡慕那个准新娘啊,羡慕到,怕是死了,也不会闭上眼的。
鹿鹿整个人更紧的蜷缩了起来,冰凉的身子颤抖着,可那眼泪,却是一刻都无法停住。
六个月后。
仪器滴滴答答的停了下来,他身上那些吊着一口气的冰冷管子,被一一的拔了下来。
定宜被萧然扶着,身子却仍是不停的往下滑。
萧然哭的眼圈都红了,孟行止站在一边,亦是一脸凝重神色,病房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似是千里迢迢刚刚从国外赶回来,满脸的风尘仆仆。
他没有掉眼泪,看起来也不算太悲痛,他甚至还轻轻笑着拍了拍任司曜毫无知觉的手背。
就算死了,又怎么样呢?
你还是最幸福的那一个,你爱的女人舍不得你,自始至终都陪着你,你们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会一点点的长大,延续你夭折的,年轻的生命……
可是我呢,我活在这世上,也许会活到头发胡子都苍白了,可那又怎样呢?
我最爱的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陆锦川低头垂眸,眼底渐渐浮出淡淡的雾气。
司曜,我们一别这么多年,我却还是羡慕你,我宁愿此刻死的那个人是我,只要,只要我的甄艾,也如此刻的定宜一样,守在我冰凉的身躯旁边。
“等一等。”护士正要取下氧气面罩的时候,定宜忽然开了口。
她嗓子嘶哑的难受,嘴角都起了燎泡,萧然瞧的心疼,“定宜……你要撑住啊。”
撑住,撑住。
所有人都只会这样说,可是她怎么才能撑得住呢?
如果不是她不发一言的决定离开,如果不是任老爷子接到电话的时候,她仍是执意要走,如果不是她太任性……
他哪里会死,哪里会死呢?
全身的器官,大半都已经衰竭,他活着,只有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任老爷子头发全白,一个人哭了一夜,谁都不见,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儿子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离开。
他不想,他继续躺在那里,像是一个活死人,吃喝拉撒全都没有知觉,从一个那么帅那么好的孩子,变成一个浑身臭味的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啊。
他的心比谁都痛,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我要带他去美国,我带他走,走遍整个世界,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我不相信。”
定宜挣扎着推开萧然,她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求求你们,不要关掉氧气,不要让他这样窝窝囊囊的死掉,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把他带走吧……”
她哭的整个人都软在地上,萧然别过脸拭泪,就连孟行止眼中都有了水雾,陆锦川怔怔的看着,忽地转过身冲出病房,他高高扬起脸,可泪水却依旧汹涌而出,甄艾,甄艾……
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这样?会不会?
不,不不,只要你肯为我掉一滴眼泪,我就心满意足了……
半年之后。
希腊,圣托里尼岛,爱琴海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柏拉图笔下的自由之地,这里有世界上最美的日落,最壮阔的海景,这里蓝白相知的色彩天地是艺术家的聚集地,是摄影家的天堂,在这里,你可以作诗人,也可以作画家,彩绘出你心目中圣托里尼最蓝的天空……
远远的,有穿着单薄裙装的年轻女人缓缓走来,海风把她的裙摆扬起,乌发飞舞,可她浑然不顾,只是低下头,不时轻轻亲吻轮椅上坐着的那个,枯瘦,毫无知觉的年轻男人。
“你还记得吗?恋爱那时候你说,要和我走遍全世界的美景,然后一一的画出来……司曜,你看到了吗?”
定宜伸手挡在眼睛上,望着远方如血的夕阳,那么美,那么壮观的画面,可是她心爱的人,却看不到了。
“司曜……你看到了吗?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很快就是新的一天了,你还活着呢,你瞧,你有呼吸,你有体温,你……不会离开我的,司曜……”
定宜弯下身子,轻轻吻在他的唇上,唇瓣冰凉,消去了柔软和温度,却依旧是最熟悉的轮廓。
她轻轻吻着他,仿佛他只是一个稚嫩的孩童。
泪水被海风拂去,仿佛是错觉,也仿佛……是奇迹。
她感觉脸上有些痒痒的,以为是风吹动了头发,伸手去拂,可触到的,却是他颤抖的睫毛……
太阳就要被大海吞没的那一刻,天地之间,满目鲜血一样的红。
她怔怔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正缓缓睁开了眼,有泪水从他漆黑的眼睛里涌出来,渐渐湿透她的脸庞。
他说,定宜……
我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永远,永远。
我对着太阳起誓,我们终将生同寝,死……同葬,再也不会离开彼此,哪怕,只是一分钟的时间……
车祸之后一年,遥远的希腊,定宜终究等到了她心底残存的一线希望成真。
在溧水整整十四个月,缠绵病榻的鹿鹿,却终究没有等到顾峻成,等到的,只是他在法国成婚的消息。
那一天,她忽然能够自己坐起来了,甚至还去洗了脸,好好的梳了梳头发,不管怎样,她想,她总得把自己收拾的像个样子。
电视打开,有电视台在播报他们大婚的实况记录。
有记者正在问他:“顾少,是法国的秋天更漂亮还是A市的更迷人?”
他眼眸微微眯起,短暂的沉默之后,在新niang温婉的笑容中,他的声音一如她记忆里那样熟悉的响起:“我曾经去过一个叫溧水的小镇,我觉得,那里的秋天,是我记忆中最动人的。”
他说着,仿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去,他的新娘温柔的微笑着看着他,轻轻抬手把他的领结扶正:“峻成?那我以后陪你再去吧……”
他却缓缓的,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
新娘依旧笑的温婉:“那就不去。”她说着,轻轻握紧他的手:“峻成,我们该进去啦。”
顾峻成就点点头,挽起她的手臂,沿着长长的红毯,一直往前走,走进教堂,走上宣誓台……
“我……愿意。”
他的声音传来,满堂的笑声掌声响起,那么的热闹,那么的……幸福。
多么幸福啊,鹿鹿微微笑着,她闭了眼睛,在心里把那画面又想了一遍,只是,新娘变成了她自己。
峻成,峻成……
你要一直幸福下去,而我,就要与你道别了。
鹿鹿轻轻呢喃着,缓缓向后靠在背后的软枕上,她闭上了眼睛,唇角却依旧微微的勾着,她的掌心握的很紧,那里面,只有一枚指环。
“让你戴上就戴上,罗里吧嗦干什么呢?”
那个男人不耐烦的,有些粗鲁的把指环套在她的中指上,然后皱皱眉:“先戴着吧,等咱们结婚的时候,再换颗大钻戒……”
“谢谢土豪,土豪咱们做朋友吧……”
那个娇俏的女孩儿,欢喜的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那个男人依旧是不耐烦的样子,推了推她,“去,少来这一套。”
可他说着,眼眸里却全是笑意,那笑意,是她心里藏了一辈子的钻石,是她要带到坟墓里去的,珍宝……
峻成,峻成。
永别了。
她的手指忽然松开,指环骨碌碌掉在地上,滚到了床下的角落里,再也,看不到了。
法国,清晨。
顾峻成依旧早起,喝了咖啡之后,正要去花园里透透气,有人步伐仓惶的过来:“少爷,少爷……”
他皱皱眉,照样是不耐烦的神色,却是,真正的不耐烦。
“林小姐……”
“说了不许提她!”
他黑了脸低吼,双拳捏的那么紧,表情几乎狰狞。
来人垂了眼眸,却仍是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林小姐……死了。”
“嗬!”他忽地冷笑一声,转身甩甩手:“再胡言乱语,你就给我滚到天边儿去!”
来人头更低下去:“少爷,是真的,就在溧水,您买的那个小院子里,林小姐病了一年,死的时候身边没一个人,直到三天后才被孟太太和任太太发现,尸体……都要腐烂了……”
“你说什么?说什么?”顾峻成不知什么时候,死死攥住了那人的衣领,那人几乎被他整个提起来,勒的喘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滚,你他。吗的给我滚!滚……”
他厉声吼着,像是疯了的兽,不停在别墅里转圈,清晨的风带着微凉,拂过他的脸,恍然间,似乎有人笑嘻嘻的娇声唤着:“顾峻成!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呀!”
“我对你还不够好?”他去捏那个人的脸,触手却不是记忆里的温热,而是空无的冰凉。
他茫然的四处看着:“鹿鹿,鹿鹿……”
却再也没有回应,就连风都停了。
他不停的奔走,不停的唤:“鹿鹿,鹿鹿……”
新娘急慌慌的从房子里走出来,温声的唤:“峻成……”
她的手却被推开,她的丈夫仿佛是癫狂了,在别墅里四处奔走,抓着一个人就叫“鹿鹿,鹿鹿……”
新娘怔仲的后退了一步,鼻子却酸透了。
她呆呆的看着丈夫越走越远,渐渐的,就再也看不到了。
峻成……
她无声的喊着,追了几步,却又停下来了,有什么用呢,她早已知道了不是?他的心,永远都不是属于她的。
顾峻成在长长的街道上奔走,梧桐落叶铺的厚厚的,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的声音,他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面前的路。
看到有年轻的女人经过,他就会扑过去仔细看人家的脸,可都不是她,都不是那个曾经爱说爱笑,最后沉默寡言的她……
鹿鹿,鹿鹿……
那一条路上,都是法国最有钱人所住的房子,可却离奇的,有一个中国男人,一直坐在街边,整整坐到了冬天。
有一次有个人喝醉了,过去与他坐在一起,一个说法语,一个说中文,却聊的那么热闹。
那个法国人哭的稀里哗啦,那个中国男人却只是无声的落泪。
若是走的近了,你们就会听到,他一个人胡言乱语着:
我把我的心弄丢了,我的心丢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们知道吗?知道没了心的男人会怎样吗?
不,你们永远不知道,没了心的男人,连痛都觉察不到了。
他抬起头,看着枯枝外的天空,鹿鹿,鹿鹿……
他唤着那个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有风吹过,吹落枝头残雪,不知是谁笑着如银铃一般,声声轻唤,峻成,峻成,顾峻成!你最讨厌啦……
那还要不要嫁给我?
嗯……虽然你最讨厌,可是还是要嫁给你的啊……
还是要嫁给你的啊,顾峻成,我还是要嫁给你的啊……
可是直到我死了,却还是没有做成你的新娘。
顾峻成……
那就,下辈子,再见面吧。
我走了,我走了喔……
风声停了,那个男人在树下的积雪中,犹如不会动的雕像,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