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说到这里,墨色的瞳孔里渐渐涌上执拗的情绪:“我说了,如果接受她,那么容家就要添丁进口了,如果不接受……”
“不接受怎样?”高志彬只觉得心跳快的几乎要窒息了,容锦这小子哪里来这么高的手段,竟然就说通了!要知道……
他看到自己老爷子就像是避猫鼠儿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想要娶定宜的决定,他自始至终都没敢和家里人透过口风呢……
容锦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淡然:“如果不接受,那么容家也不过是少了一个不孝儿孙罢了。”
高志彬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容锦,你——”
竟然会以背弃家族断绝关系来威胁长辈!也难怪,他有这般魄力,倒是真的比自己要好的多了……
容锦低头,修长的指尖有着微微的剥茧,常年的烟瘾熏染之下,指腹都有些微微的发黄,但以后就好了,她不喜欢的,他都不会再做。
只不过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她微微蹙了眉,可他就觉察到了她的喜好。
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不过是如此简单却又动人的小事。
容锦止不住的想,还好遇到了她,不然容锦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两个冰冷的字眼罢了,天长日久,也只会变成云端上孤零零的一个孤家寡人,而不是如今,有血有肉,有了温度和感情。
高志彬看着容锦,心头却是潮涌难平,容锦这样的手段,这样的魄力,又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在不确定定宜的心意之下,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就可以这样孤注一掷,他不计较后果,所以才会成功。
而他,自愧不如。
“定宜她跟你在一起……”
高志彬心头依然泛酸,可口吻却已经轻松了下来,他长叹一声:“是她的福气,我也就彻底的放手了。”
容锦抬头,只觉面前这个传闻中的纨绔,竟是比任司曜这样的人还要来的顺眼。
“高志彬。”容锦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肩,高志彬看到他眼底的淡淡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暖意和温和。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这话一出口,高志彬忍不住一拳擂在他的胸口,挑眉眦目:“原来以前你都没把我当朋友?”
容锦笑:“当啊,以前是酒肉朋友,现在就是生死之交了。”
高志彬哼哼两声:“看在你这生死之交四个字上,暂且饶了你……”
他话音还没落定,任司曜已然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高志彬斜眼看着他:“我要是某个人啊,早就买块豆腐碰死了……”
任司曜转过身来,他的眸子是一片死寂的黯淡,落在容锦的身上,渐渐的却是活转了回来一般:“容锦,我不会放手的。”
容锦却是丝毫不在意的神色,淡淡一挑眉:“这有什么重要么?只要定宜已经决定放手就好了。”
任司曜瞬间眼眸一倏,而手指却已经死死攥紧,此刻不是打嘴皮子仗的时候,他与定宜之间,还有一个等等,天长日久的,他总能把她的心给暖回来。
容锦瞧着他走了,这才进去病房看定宜。
定宜已经换好了衣服,回头看到他进来,弯唇一笑:“我们该走了?”
“不急。”容锦拉了她坐下来,定宜有些疑惑的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容锦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开着的窗子那里,夏末的季节,繁花似锦,绿树葱郁,却只是她这个人的背景,他望着她,满心的欢喜,那欢喜渐渐染到了眉梢上,眼眸的深处去,定宜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容锦?”
“你喜欢哪个国家?或者城市?喔,我觉得四季如春的地方最好,你身子弱,正好可以好好休养……”
“怎么说这些?”定宜心里一颤,下意识的有些退避,她刚刚经历这样的大事,真的是不愿意再去涉足感情,虽然……容锦真的很好。
“早晚都要考虑的不是?”容锦瞧出她的退缩,心里有些许的难过,却并不表露出来,依然温和的说话:“定宜,你才不到26岁,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是啊,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她觉得心头压着的那一块巨石,仿佛骤然就被搬开了一般,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几乎死了一次,她还怕什么呢?
这一次,她要恣意的,放肆的,好好活一次。
A市的秋季,是个最美丽的季节,却也短暂无比,定宜的身子已经痊愈,等等也回到了她的身边,这孩子当日亲见了那样一幕,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仿佛一夜就长大沉稳了一般。
定宜瞧着他懂事的样子,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许是害怕母亲再一次凭空消失,等等除却在幼稚园的时间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定宜,定宜自然不会觉得厌烦,可容锦却私下里小小抱怨了几次:“什么时候才能两个人约会一次?”
定宜听了这话,只是抿着嘴笑,她自然知道容锦并不是真的生气,等等和他,相处的不知道多好呢。
也难怪,容锦这样的人物,想要降服一个小孩子,几乎连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不用浪费。
这样的时光,是难得的舒心而又安谧,任司曜并没有来打扰过她,他去看儿子,也不过是每周定时的一天从幼稚园把等等接走,而后再让颜回送回来。
他这般的举止,倒是让定宜对他的怒气消散了许多,但是……
再回到过去,却是绝不可能了。
秋季快要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噩耗。
当日定宜出事的消息瞒不住,传回了温家,原本身子不好的温父当时就受惊昏迷不醒了,这般躺在医院几个月,终是再熬不下去撒手走了。
定宜一路都是哭着回家的,丧事完毕之后,瘦了一大圈的温母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想去A市一次,有点陈年旧事,想要处理一下。”
定宜不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但是父亲不在了,她作为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要和母亲守在一起的,母亲愿意去A市,她当然只会高兴,原本还想在家里多逗留一段时间,可不知怎么的,母亲执意早早的走,容锦就亲自来接了她们。
温母细细打量了容锦一番之后,私底下就和定宜说了一句:“荣先生是个靠得住的,你这次的眼光,不错。”
母亲的反应,和上一次任司曜来家里时的截然相反,定宜不由得有些吃惊,却打趣了一句:“您这次不说齐大非偶了?”
温母抿了抿唇摇头,叹息着抚了抚定宜的鬓发:“你还小,你不知道,总归到最后,还是看那个男人自己的……”
就譬如她自己的当年。
温母心底又沉沉叹了一声,她偏居这样的小县城,早已忘却曾经的陈年往事,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年她全部的幸福折在那个女人手中,如今她的女儿,却又走了她的老路。
温母忍不住的想,当年她那样忍让,是不是真的错了?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知道,包括相伴一生的丈夫,包括唯一的女儿。
在第一次见到任司曜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女儿喜欢,她也存了侥幸,愿意再相信他一次,可到最后,还是失望了。
她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两个人,都因为他而受尽苦楚,她想,她也该做点什么了。
任老爷子端端正正的坐在客厅里,任太太陪坐在一边,倒是有些好奇,温定宜的母亲让司曜递了话进来,说是要见老爷子一面。
她自然不知道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农村妇女见老爷子干什么,但现在儿子正在恨着自己,连带着老爷子也觉得自己当初的手段太龌龊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不敢置喙,却也厚着脸皮巴巴儿的陪在一边——
要是那个老女人还想把女儿塞给司曜,她一准儿要她好看!
可在温母随着佣人走进来,原本端坐在喝茶的任老爷子忽然掉了手中的杯子哆嗦着嘴唇站起来时,任太太一下子呆住了:“成威?”
这人是谁?怎么让丈夫失态成了这样子?
任太太慌地要上前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渍,可任老爷子却已经红着眼眶一把将她推开,踉跄着往来人身边迎去:“文心……文心,是你吗文心?”
文心……方文心!
任太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石化了,她呆愣愣的站着,还保持着被丈夫推开的狼狈姿势,可一颗心,却已经是彻底的滚沸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方文心不是早已嫁了人了吗?好端端的又跑来干什么?
任太太心里乱成一团,却忍不住的去看她。
她从未见过方文心,只是听人说过几句,只知道是个娇弱的南方水乡的女人。
一头乌鸦鸦的发,皮肤是细雪一样的洁白,长眉弯弯,气质温柔到了极致,怨不得温定宜相貌不算多美,却气质这般,原来是随了母亲!
可是,可是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连她的眼角都有了细纹,可方文心却看起来依然有着楚楚的少女气质!
文心却根本未曾看任太太一眼,她站在那里,看着踉跄向她走来的任老爷子,饶是一颗心早已沧海桑田,可鼻子里却仍是微微的酸了一酸:“成威……”
她说话还带着南方人的口音,软软濡濡的,这样唤着任老爷子的名字,瞬间要他眼中滴下泪来,几十年前的回忆几乎是山呼海啸一样汹涌而来……
这样的低唤,这么多年了,也只有梦中才能偶尔一闻。
“文心……这么多年了……我都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你,你还好不好?”
任老爷子一双手伸出去,想要攥住她的,却又仿佛不敢,就那样颤巍巍的抖着,任太太瞧的一阵心酸,忍不住上前来:“成威……这就是……文心?”
“任太太还是和当年一样,风采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