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掌心,蓦地就出了一层冷汗。
可随即的,就有什么东西飞过来重重砸在他的头上,他却连躲都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下,鲜血瞬间就糊了一脸。
是一个玉石的镇纸,沾了血渍,又摔在了地上,已然废了。
顾峻成弯下腰,双手撑着桌案,他觉得胸口里堵得厉害,要他喘息一下都是撕裂的疼。
孩子……没了。
他忽然仰首笑出声来,渐渐笑的声音大起来,渐渐的,泪水四溢。
模糊的视线里,是鹿鹿宜嗔宜喜的那一张小脸渐渐清晰浮现,她含笑望着他,永远都是俏皮的模样,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顾峻成坐在地板上,他的脸贴着冰凉的玻璃,一动也不动,仿佛整个人,已经没了任何的声息。
鹿鹿醒过来之后,就知道了孩子没了的消息,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不吃不喝,只是闭着眼睛躺着。
三天,她瘦的脱了形,定宜急的嘴上都长了燎泡,最后都要跪下来求她了,萧然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场,还跑去顾家狠狠闹了一通,骂的顾峻成一个字都没敢还口。
可这又能如何?孩子没了就是没了,鹿鹿所有的精神支柱倒了,就是彻底的倒了。
只靠输营养液,也根本没用,只要床边的人走开,鹿鹿立刻就会拔掉针头,她是一心求死了。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定宜只得抱了等等过来,等等不用人教,自己蹬蹬蹬就跑到了鹿鹿床边,他趴在她身边,眼泪汪汪:“鹿鹿阿姨,你要乖乖吃药,打针,听医生的话,才能好起来,等等好想你,等等还要讲故事给你听呢……”
等等抓着她的手摇晃,小孩子哭的可怜兮兮,定宜也跟着掉眼泪。
而躺在那里的鹿鹿,忽然就淌下了眼泪,再然后,她蒙着被子,狠狠的哭了一场。
定宜终是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才是好事,若是这样一直沤在心里,鹿鹿一定会出事的……
等到鹿鹿出院的时候,已经到了初春。
据说还有一周,就是任家和苏家的联姻大婚。
定宜早已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只是一门心思的照顾鹿鹿和等等。
等到鹿鹿痊愈可以出门的时候,定宜特意在自己工作的餐厅订了餐给她庆祝,只有她和鹿鹿,还有等等三个人。
等等的事情萧然还不知道,所以就等着下次她们三个人单独聚。
那天的阳光很好,鹿鹿似乎心情也稍稍好了起来,甚至还对等等笑了一下,等等欢喜异常,一抬头看到街对面有卖棉花糖的,就嚷嚷着要给鹿鹿阿姨买,定宜拿了钱给他,叮嘱他小心过马路,就笑眯眯的看着他跑出去了。
等等很聪明,早已可以一个人过马路了,而这周围的人几乎定宜都认识,因此也并没有太过担心他自己出去。
“多吃点,你最爱吃的菜都在这里,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定宜心疼的看着鹿鹿,将所有她爱吃的菜都堆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鹿鹿就坐在那里轻轻的笑,还稚嫩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孩子气,哪怕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一场噩梦,她的眼眸却还是干净而又清透,定宜看着看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她多想回到从前啊,回到她不认识任司曜,而鹿鹿也不认识顾峻成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却是格外的快乐,她们没有一丁点的烦恼,有一点空闲就聚在一起吃喝玩乐说说笑笑,窝在她的小公寓里,闹着闹着就过了一天……
可那所有曾经的欢笑,却都彻底的远去了,并将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鹿鹿笑的眼睛弯弯的,可那笑意却怎么都到不了眼底,定宜没有开口劝,她是过来人,是一个母亲,她怎么会不知道鹿鹿的痛呢?
“那就能吃多少吃多少,等等看到你瘦了这么多,心疼的不得了呢……”
定宜说着,又给她盛汤。
鹿鹿坐在暖融融的阳光里,面前是她最好的朋友,正絮絮叨叨的说着关心的话语。
味道鲜美的浓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她心里想,她终究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她至少还有这么好的朋友。
鹿鹿忽然低低唤她的名字,定宜应了一声,却依旧头也不抬,认真的给她盛着汤,鹿鹿垂了长长的眼睫毛,声音轻飘飘的:“任司曜要是真的结婚了……你就走吧,带着等等回咱们老家去。”
定宜握着汤勺的手蓦地一颤,她抬眸,却正撞上鹿鹿依旧苍白的脸:“鹿鹿……”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鹿鹿的声音颤了颤:“除了我弟弟,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也想好了……定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定宜轻喃着,可神思却已经恍惚了,她可以回老家去,鹿鹿呢?她怎么办?
“你知道的,我留在这里,就是放心不下我弟弟,他心智不全,能养活自己就难得了,所以他遇上一个好老板,我也不想让他放弃这个工作,只是如今看来,留在这里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我想……我想让他也回老家去,拜托伯父伯母帮他找个工作,平日里看顾着他一些,我也能放心……”
她说了这么多,却丝毫不提自己,定宜只觉得自己的心往下沉,她伸手攥住她的手指,却是一片冰凉,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瑟瑟颤抖着:“那么你呢,鹿鹿,你呢,你怎么办?”
鹿鹿的嘴角微微的上扬,勾出小小的一朵笑花来,她的小脸瘦的几乎成了尖的,却显得眼睛越发的大,黑漆漆的,笼罩着水雾,让定宜的心都碎了。
“我一个人……去哪儿都行。”鹿鹿笑的更灿了一些,可眸子里的水汽却已经氤氲笼罩了她的视线:“我记得小时候,我父母还活着呢,我母亲就常常说,女人就像是水里的浮萍,只有成了家,找到一个好男人,才算是生了根……”
她抬起手,轻轻拭了一下眼泪,可随即那眼泪却又掉了下来:“可是如今我却觉得,做浮萍也挺好的,至少我能自由一些,若是生了根,一辈子就只能老死在那个水潭里了,定宜,我想四处去看看,走一走,至少,这样比局限在这个小世界里好得多,说不定,我看的风景多了,见的人多了,我就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呢?”
她微微歪着头笑,像是过去那个俏皮欢快的鹿鹿,可定宜的泪却倏然洒了下来:“你让我怎么放心呢,从小到大都是我照顾你,从小到大咱们都在一起,你要走,一个人满世界的跑,你让我怎么放心?我怎么能放心?”
定宜就摇头,千万个不愿意,可鹿鹿却是铁了心。
只是面对最好的朋友,她到底还是一字一句认真的解释安她的心:“我出去走走,看看,总比现在每天都难受的掉眼泪好吧?再说了,我不管去哪,都会给你写信打电话的,说不定不用一年半年,我就痊愈了,回来找你了,再说了,我哪里舍得等等呢?”
她的语调那么安然,可定宜却只觉得心慌,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可鹿鹿的眸子里透了坚韧,她知道鹿鹿的脾气,也知道再劝不得,只得千叮咛万嘱咐:“那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要每天都和我打电话……”
她絮叨不止,像是一个担心孩子的母亲,鹿鹿却觉得心口里那么暖,她想到数日前的自己,竟然有了要去寻死的念头,不由得觉得自己太傻,若是她真的死了,定宜这个傻傻的性子,岂不是每天都要泡在眼泪里了?
她不忍心她难过,就仿佛定宜遇到事,也不愿她担心一样。
“我知道了,我会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的,不管到哪了,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寄明信片,你还记得从前念书的时候不?我们约好了的……”
鹿鹿轻轻说着,可定宜整个人却僵住了,她望着窗外,整张脸上血色全无,而原本轻握着鹿鹿的那一双手,更是冰凉的彻骨!
“怎么了定宜?”鹿鹿有些讶异的顺着她的目光往街道对面看去,这一看之下,她整个人也愣住了,少顷,她仿似骤然回过了神一般倏然站了起来:“我把等等抱回来!”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可定宜却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她低头,看到定宜的眼泪缓缓淌出来:“不用了……”
是啊,不用了,已经晚了,就算是陌生人,也一眼都能看出来他们是父子俩,何况任司曜自己呢?
鹿鹿呆呆的坐下来,木噔噔的望着对面的三个人。
等等的手里还举着棉花糖,站在任司曜的面前,高高仰着小脸,不知在说什么。
苏明媛手中的星巴克外卖咖啡杯子被撞的翻在地上,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正蹙着眉,拿纸巾擦拭着包包和衣服上的污痕。
而任司曜,他站在那里,仿佛是石化了一样,盯着面前的孩子,一动不动,直到好一会儿,苏明媛反应了过来,也看向那个孩子,忽然短促的惊叫了一声:“司曜!”
任司曜似是被惊动了,整个人蓦地颤了一下,可下一瞬,他却是弯下腰来,几乎和等等平视那样盯紧了他的小脸:“你是谁?”
等等握紧了棉花糖,有些戒备的看了任司曜一眼,然后这个小家伙就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
麻麻说,小孩子出门玩一定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些都是卖小孩子的,若是说话了,就会被骗走,卖到别的地方去,就再也见不到麻麻了!
等等想到这里,立刻抬手死死捂住了嘴,拼命摇头。
他才不要和面前这个男人说话!绝对不能说!
苏明媛站在一边,一时之间,心思千回百转,她是知道的,司曜在查三年前的事,纵然三年前的事情是任太太派人出面做的,一切也都抹平了痕迹,可她心里却是不安稳的,温定宜和等等就在这个城市,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味的隐瞒,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