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太太握住她的手,笑的越发和善,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定宜:“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不管怎样,你务必要收下来的。”
定宜的脸腾地红了,她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大抵是一张支票吧。
她慌地摆手,不肯收:“我不要,真的,任太太,您快点收回去吧……”
任太太看了院长一眼,笑容收了一些,却是溢出几分的鄙薄:“温小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你收了我们的感激,我们才能安心不是?”
说着,轻轻一叹:“司曜原本要亲自过来与你道谢的,只是他的未婚妻这几天不眠不休的照顾他累的病倒了,所以他才叮嘱了我,无论如何也要你收下这张支票……不然,他的心里过意不去呢!”
任太太的手掌温软而又轻柔,握着她的手却力道很紧,她又絮絮的说了什么,定宜都没有听到。
她的耳边只是回响着任太太的那一句“他的未婚妻……”
任司曜,原来已经有了未婚妻了。
只是,他既然有了将要结婚的准妻子,为什么又要来几次三番的招惹她?
那晚在江边的那个举动算什么?只是有钱公子哥儿找到新的猎物想来寻欢一场而已?
可后来追到灾区又是因为什么?若是只为寻欢作乐,何苦做戏这么认真,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定宜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又是难受,又是屈辱。
这些天,她心里多么的担心他?害怕他不会醒过来,害怕他的腿落下什么残疾,她多想去看他,几次在他的医院外面徘徊,可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她找他的医生几次打听,知道他没有什么大碍了,她才能安心的工作。
她想和他联络,却又怕打扰了他休养,她等着他的电话和简讯,可一直没有等到。
原来……
原来,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是他的未婚妻在守着他,原来,在他的心里眼里,她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定宜没有哭,她看着那个信封,心里想,他是想让她收了钱不要惹事么?他的家人是害怕她缠着他,所以用钱打发她吗?
他们怕什么呢,她温定宜不是没廉耻的人,她也做不出这样没有道德底线的事来。
“我真的不能收,您请拿回去吧。”定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缓缓站起来,对端庄优雅的任太太认真说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任太太您放心吧,我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的,也请您转告任公子,不需要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我身为医护人员,这是我该做的,换做任何人,都会这样坐,让他不必挂怀。”
任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在她的认知里,温定宜收了钱,他们任家就不再欠她的这份人情,钱货两讫,这才能让人安心。
如今她装腔作势不收钱,难道还真是图谋深远不成?
院长瞧到任太太的脸色不好看,立时轻咳一声,望向定宜,缓缓开了口:“定宜啊,这是任太太的心意,你还是收下的好……年轻人,要学着一点眉眼高低啊。”
那话语里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任太太闻言也浅笑一声望着她,将那信封又往她手边推了推:“温小姐?”
定宜轻轻咬住了牙关,三个人,三双眼睛盯着她,那里面的目光散发出灼人的讽刺和鄙薄来,仿佛这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不收下,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可若是收下了,她的尊严又往哪里搁?
“很抱歉任太太,我真的不能收。”
定宜终究还是一字一句清晰开口,她说完,再不停留,直接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温定宜!你别给脸不要脸!”
院长大怒,拍了桌子站起来低吼,要知道任家这样的门庭,谁能得罪得起?
他这个院长是不想做了吧,手底下有着这样的护士,竟然敢在任太太跟前这样造次,更显得他无能,连个下属都约束不住了!
定宜又羞又怒,整张脸都涨的通红起来,眼泪逼到眼眶边缘,下一瞬似乎就要掉下去了,可她死死的忍着,到底还是不肯在这些人面前哭。
“我救了任公子,并不为钱,那天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任不管,任太太您多心了,我温定宜就算是再没有廉耻,也不会觊觎一个有了未婚妻的男人!”
定宜说完,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院长在里面小声的赔着不是,任太太起初还有些生气,但转而却又觉得与这样一个小姑娘生气没意思,她不是说了么,没有这样攀龙附凤的心思,那成,她就记住了,若是以后她再敢有什么花招,那可不能怪她对她不客气了。
任太太款款站起来,端庄一笑,对院长说道:“年轻人气盛,可以理解,罢了,我也不能和个小辈儿一般见识。”
院长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个温定宜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懂事的,怎么今儿这么拗,您放心,回头我再劝她……”
定宜科室的主任也连忙附和:“是啊,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们会好好说她的。”
“那也成,总之她若是想明白了,这支票还是她的。”
任太太莞尔一笑:“小姑娘年纪轻,心思却深沉,只是想事情未免太简单了,我就这一个儿子,凤凰蛋一样把他养大……”
任太太笑的越发意味深长,看了面前两人一眼,一副慈母心肠叹道:“只求他赶紧安安稳稳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这颗心才放得下啊,若是被什么外三路的人给勾缠的……我可真是没法活了!”
院长和主任对视一眼,顷刻就明白了任太太话里的意思,两人慌忙劝道:“任公子是人中龙凤,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等着含饴弄孙吧!”
“但愿如此才好。”
任太太款款向外走,院长主任一路将她送上车子,又目送着车子走远,这才折身回来。
“没想到啊,那个温定宜平日里看着不言不语文文静静的,竟然这般深的城府!任家的公子哥儿……嘿,她也敢去肖想!”
院长一边背着手往前走,一边对主任说道。
定宜这科室的主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平日里就有些爱八卦,今儿见识了这样的事,更是燃起了她的八卦激情。
“可不是,我真是没想到她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任家的独子,那可是未来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温定宜要真是攀上了人家,也难怪看不上任太太开出的支票呢!”
“可惜,她出身不够,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院长冷笑一声:“你回去敲打敲打她,别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好好儿的把钱收了,离人家少爷远一点,要真是把财神爷给得罪了,我饶不了她!”
主任连忙应下:“您放心吧,在我手底下,她翻不出浪来!”
院长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踱着方步离开了。
定宜渐渐感觉到周围同事看她的眼光好似变了,平日里和她关系不错的几个小护士,仿佛都在刻意的远着她。
有时候她看到她们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可她走近了,众人却都赶忙散开了,仿佛是存心的躲着她,不让她知道似的。
定宜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夜里连着哭了几场,上班都是红着眼睛没什么精神,幸好的是工作上没有出什么纰漏,可饶是如此,主任也把她叫去办公室批评了好几次。
定宜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拿了水杯去水房接水,还没走进去,却恍惚听到里面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你们说……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待人也和善,竟然背地里这么多的心眼……”
“谁说不是呢,咱们真是自愧不如,看看人家的手段?不声不响的就勾搭上了任家的公子哥儿,我瞧着,她八成想着嫁进去当少奶奶呢!”
“她长的是还不错,可人家那样的二代什么美女没见过?我瞧着也未必是真心,八成只是玩玩罢了……”
“肯定了,任家那样的门庭,怎么可能娶她进门?你没看这几天总是红着眼睛来上班……大约是被任公子给甩了吧?”
“哎呀,我听说是这样子的……任家拿钱给她,大抵是要她别再死缠烂打人家的少爷,可她死活不要,还一心想着要嫁入豪门呢……”
“你傻啊,任家给的一笔钱算什么?要真是嫁进去了,她还在乎这一丁点毛毛雨?换做是咱们,也想着搏一把呢,万一任家少爷对她动真心了呢?”
“真心……二代能对灰姑娘动真心?你看童话故事的吧!”
几个人幸灾乐祸的笑起来:“瞧她这几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看得出来,八成是被人玩了之后当破鞋甩了,唉,东东,你不是和她走的近吗?怎么,没听到点风吹草动?”
“人家要钓金龟婿,怎么会说给我听?”
“这真是白日做梦了,要我说,我若是她啊,就拿了钱走人的好,这样没脸没皮的纠缠着……真是丢人。”
定宜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单薄瘦削的身子几乎犹如风中落叶一般瑟瑟颤抖个不停。
她从来不知道,人言可畏竟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毫无影子的事,也能被她们传的犹如亲眼看到了一样真切。
定宜脸色发白,握着杯子的手指都哆嗦个不停,她很想冲进去问个明白,可却又觉得真是没有意思。
别人已经认准了她是个不要脸想要嫁入豪门攀龙附凤的拜金女,她就是把嘴皮子都磨穿了,又有什么用处?
定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戏耍的可笑木偶,那一夜大雨之中生死相依的温存,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冷酷无情的一场东风,吹散了她所有缠绵的心思。
她默然的转过身去,一路走,一路倔强的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