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心里起了疑,就忍不住开了口。
老太爷眼睛一瞪:“怎么?外人在这里挑拨离间,你这个做长辈的也想污蔑晚辈?”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行止到底是我的儿子……”
“你不用担心,行止也是我的亲孙子,我疼他的心不比你少,你也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是去歇着吧……”
老太爷说完,不等儿子再开口,直接转过了身去。
孟昭此时却皮笑肉不笑说道:“您老人家放宽心,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我都会把三叔给找回来的!”
孟太太闻言立刻掉下泪来,孟先生扶住太太,眼底却是忍不住氤氲了怒火:“阿昭,人在做,天在看……”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三叔他和仇人的女儿纠缠不休,这大概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吧!”
孟昭冷笑一声,径自抬腿走了。
孟太太哭的几乎站立不住,孟先生勉力的扶着老妻,却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老年丧子,还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么?
五天五夜了,仍旧没有一丁点消息传来,他们几乎都绝望了,亲人也婉转劝着他们节哀,可为人父母的,不到最后一刻,却仍是不肯死心。
更难过的是,想到儿子三十多岁了,却没有留下个一男半女,这心里更像是滴着血一样的疼。
早知道会是如今的结果,何不成全了他当初的那些心思?
若他和萧家那个女孩儿在一起,此时大约也能有个孩子慰藉一下人心了。
孟太太几乎不敢去想从前的事,每想一次,就要后悔的捶胸顿足,儿子若是真的死了,她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在海边搜救现场守到深夜,到底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被小辈苦劝了回去。
孟先生和孟太太彼此搀扶着回去家中——在孟行止事业有了气色,又有叶家做后盾之后,老太爷就发了话让他们回去了从前的别墅。
这偌大的别墅,从前也不觉得空荡荡的让人难受,可如今,只是站在外面,瞧着里面灯光里寂寥的一片,就不想进去。
“别站着吹冷风了,儿子没找回来,你要是再倒下,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孟先生劝慰妻子。
孟太太抹着泪道:“我听着今天乔颖说的话不像作假,八成,八成咱们行止的事真和孟昭有关……”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把人找回来才是正经……”
孟先生仿佛苍老了几十岁,连脊背都佝偻了起来。
“都五天了……”
孟太太一个忍不住,捂住嘴又低低哭了起来:“要是乔颖那个孩子没出事,多好?至少给他留了一点骨血……”
“瞎说什么呢,行止不会有事的!咱们自己的儿子咱们还不清楚?他哪会这么容易出事?”
“可这是在海上!都这么多天了……”
“有人还在海上漂了半个月还活着呢!”
孟先生安慰着妻子,自己心里其实早就难受绝望到了极致,但事到如今,总要有人支撑着,妻子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他咬了牙也不能倒下!
两人相携着蹒跚向园子内走去,秋夜的风微凉,却抵不住人心头的寒意。
失了至亲的苦和痛,没有亲自尝过的人,永远不会知晓。
小九接到萧然和米修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机场里十分的萧索,小九匆匆跑进来时,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萧然。
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留了刘海,虽当了妈妈,又不施脂粉的,但却看起来仍是稚嫩青涩的模样。
小九眼睛早已通红了,叫着萧然的名字跑过去。
萧然怔怔的站起来,看到小九哭着过来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终是决堤了一样落了下来。
米修睡着了,躺在小襁褓之中乖巧而又可爱,小九抱着萧然大哭了一场之后,这才注意到这一个白白嫩嫩的小丸子。
小九想要抱,却又不敢抱,生怕自己大手大脚的把米修给弄疼了。
“然然,这是……我三叔的?”
小九眼都不眨的看着那张小脸,笑着却又掉眼泪了:“我三叔要是知道了,一准儿开心死了……多像他,尤其这小鼻子,还有下巴这里……”
萧然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小九,可不可以带我去……去他出事的地方看看?”
小九抹了泪站起来:“然然,深更半夜了,总不能让宝宝也陪着我们去吹冷风吧?不如,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等明天咱们再过去……”
萧然低头,咬紧了嘴唇,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还没有消息吗?”
小九点头,“然然,我觉得,我三堂叔他,八成是活不了了……”
“你别乱说小九!”萧然忽然狠狠抹掉眼泪,“他不会死的,我有预感!他一定还活着,只是,暂时没有办法回来而已!”
小九悲悯的望着她,萧然眼睛红肿的厉害,却又透着倔强和坚决:“他还没见到米修呢,他怎么会死?他死了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他,到地底下我也恨他!”
“然然,别说了,别说了……”
小九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萧然的眼泪凝结成豆大的一颗,从眼角滚落下来,她整个人几乎脱力了一样靠在小九肩上,无声轻喃:“他如果真的死了,他的魂魄也该去见我最后一面,可是如今……我连做梦都梦不到他,他一定还没有死……”
“我也想他没有死,我也想他好好的,不然你怎么办呢?宝宝怎么办呢……”
小九这些天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只是见到萧然,她方才知晓,她的痛苦,大约及不上萧然的万分之一吧。
她曾经那么的恨着三叔,两个人一路踉跄着走到后来,初初交心,却就是生离死别,萧然她怎么熬过去?
还有米修呢,她还不到一个月,她还这么小……
“我三堂叔之前一直住在公司,从前的别墅太爷爷又还给了他们一家,只是他一直不肯回去……然然,你现在是要去三叔的公司那里,还是回去家中?对了……堂爷爷他们要是知道了米修的存在,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眼瞅着他们两个老人苍老的不成样子……”
小九开着车,一路絮絮叨叨的说着,萧然沉默许久,忽然问了一句:“从前租住的公寓他有没有退掉?”
小九摇头:“没有,不知道三堂叔因为什么原因,早就搬走了,却还一直交着房租。”
“我想去那里。”
小九没有多问,调转车头去了原来的公寓。
一别将近一年,这里的一切,仿佛一丁点都没变,萧然下车站在路边,看到那24小时的便利店,看到那熟悉的自助式大头贴机器,看到小区门外的路灯,看到那些熟悉的陌生的人的脸庞,萧然恍惚之间,感觉自己从没有离开过似的。
仿佛她只是出去买了菜就回来了,仿佛她只是出去喝了一杯茶,这时光依旧定格在过去,他还在这栋公寓里,温柔的看着她笑,眸光似乎可以要把她给融化。
萧然抱了米修,缓缓的向着小区里面走去。
楼梯上的灯还没有修好,她记得与他最后恩爱的那短暂时光里,他是会背着她或是干脆抱着她下楼的。
打开防盗门进去,客厅里的摆设一如既往,仿佛她找一找,就能看到他在某一个房间里。
萧然想要走进他们的卧室看一看,米修却哭闹起来,她赶忙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喂奶,米修毛绒绒的小脑袋贴着她的胸口,咕嘟咕嘟吃的很香,脑门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萧然爱怜的轻轻给她擦去,米修吃饱了,睡梦中甜甜笑了一下,萧然低头亲她的小脸,轻轻把她放在沙发上,盖好薄被。
小九在一边看着米修,萧然起身去了他们的卧室。
推开门,萧然就怔住了。
她呆呆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所有的一切,都保留着她那一天晚上住在这里的样子。
被摔碎的水杯,连小小的碎片都被他捡起来,放在茶几上的托盘上,她丢下的空药盒,她穿过的他的大大的拖鞋,她当作睡衣的他的衬衫和T恤,她留下的粉饼盒,她的大头贴,甚至,她梳过头发的木梳,缠绕着她的几根长长发丝,都被他细心的保留着放在床头柜上。
萧然捂住嘴,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她的身子靠在门背上,整个人缓缓的滑坐在地板上。
孟行止……孟行止……
她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她发不出声音,喉咙紧到生疼。
可不管她的眼泪掉的再怎样厉害,她哭的多么可怜,都不会再有那一双大手紧紧的抱着她,毫不吝啬的给她温暖给她宠溺了。
孟行止,孟行止……
萧然几乎是跪爬着挪到那一张大床跟前,她枕过的枕头和他的紧贴在一起,那床单还是那天的淡绿色,却干净无比,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萧然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她一样一样看着床头柜上的东西,忽然翻出来一张小小的写着字的便笺纸,她仿若是找到了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
我想然然了。
只有五个字,那般简单,却是深情满满。
他的字迹她见过,锋利,潦草,每一个勾画都犹如刀剑招式一样凌厉,可他写这五个字,却仿佛在笔画之间带上了他缠绵的心思,透过纸背的,都是相思和温柔。
萧然把那小小的一张纸贴在心口上,孟行止,孟行止……
你想我的每一刻,我都千倍百倍在想着你,你想我的每一分钟,我都更苦更痛的想着你。
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原来已经爱你那么多了。
所以,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来,千万千万,回到我的身边来!
海边的风太大,米修留在车子上被小九抱着,萧然一个人走到海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