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俊臣的世界里,酷刑的酷并不仅仅只是体现在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白骨森然。如果他不能发现其中的乐趣,酷吏就是最让人感到冷血和恶心的一项职业。在来俊臣这些酷吏们看来,那些旁观者对于刑罚的认知,只是停留于引发生理反应和精神恐惧的初级阶段,而那些不同方式的嚎叫在来俊臣听起来,就像是管弦齐奏;而受刑者绽开的皮肉,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比戏台上女演员的身段更让人着迷。
来俊臣有着强大的想象力,那些奇诡绚烂的创意将酷刑艺术推向了一个高峰。
来俊臣的酷刑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比如说他看到家仆杀鸡,就发明了“凤凰展翅”就会联想到把受刑者捆缚在一个十字木架上,手脚张开,然后向各个方向来回大幅度拧转木架,随着两根木头之间角度的不断变化,受刑者的身体各部分或被过分拉伸,或被过分挤压,四肢关节或脱臼,或断裂,或挤碎……
来俊臣理论联系实际,不断钻研出各种新的刑罚,并与人合著《罗织经》一书。曾有学者评价此书:“它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部制造冤狱的经典;它是酷吏政治中第一部由酷吏所写,赤裸裸的施恶告白;它是文明史上第一部邪恶智慧集大成的诡计全书;它第一次揭示了奸臣为何比忠臣过得更好的奥秘:权谋厚黑。”柏杨先生也曾经说:“武周王朝,在历史上出现短短十六年,对人类文化最大的贡献,就是一部《罗织经》。”
为了将自己的发明都打上自己的烙印,来俊臣将那些令人胆寒的酷刑都配了一个形象生动的名字,有的还诗意盎然。“仙人献果”就是让犯人高举重物跪在碎砖瓦上,沉重的压力会让碎片刺入骨肉;“玉女登梯”就是让人立于高处,然后把他往下拉……
来俊臣一边陶醉于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世界,一边享受着犯人的哀号连连。他常常留恋徘徊于刑房,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犯人那一副副受尽折磨的表情。
与索元礼、周兴、侯思止等人相比,来俊臣只能算是酷吏中的后起之秀。可是来俊臣后来居上,他的办案效率足以令他的那些老前辈们汗颜。来俊臣“每鞫囚,无问轻重,多以醋灌鼻,禁地牢中,或盛之瓮中,以火环绕炙之,并绝其粮饷,至有抽衣絮以啖之者。”也就是说来俊臣每次审犯人,不管案情轻重,动不动就拿醋灌进犯人的鼻子,关到地牢里。或者更残酷的,把犯人放到大坛子里,外面围上烧红的铁链,并且不让人吃饭,囚犯饿得只好吃自己身上的衣服。囚犯们睡在粪便垃圾中,受尽苦楚,除非到死的那一天,否则永远都逃不出来俊臣制造的人间地狱。每逢上头颁发赦令,来俊臣都要先派遣狱卒杀光所有的重案犯,然后才宣布有赦令。
佛教经典里的地狱之门打开后,进入鬼门关的魂魄,会见识到人类酷刑的精华部分。火床煎爆、烧皮彻骨、钉板刺身、灌热铁汁、铁矛刺肛、铁钩拔舌、挖眼抠心、粪尿浸泡。原来地狱酷刑也不过是人间酷吏们玩剩下的。
对于武则天来说,所有的酷刑只是服务于自己权力的手段。武则天对来俊臣等人极为看重,授以高官厚禄。这大大鼓舞了酷吏们的好勇斗狠精神,一个个就像是打了鸡血的疯狗,一个赛似一个地疯狂。京城各处布满了酷吏的眼线。帝国官员往往在上朝时,就会突遭袭击逮捕,继而族灭全家,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员们上朝时,都要先与家人诀别:“不知还能相见么?”
这一时期内酷吏经办的政治案件,主要有二十多宗,被整肃的主要对象是反对武则天的官僚,包括一大批宰相。他们被整肃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纯属诬陷,有的则因贪脏枉法,有的因为与来俊臣等有私怨,有的则牵连于皇位继承问题。
暴君需要酷吏,而酷吏的出现同样离不开最高权力者的认可。酷吏的出现往往是现实政治斗争的需要,是统治者手中的一种工具,一杆枪。封建帝王需要儒臣用温文尔雅的儒教来驯化平民百姓,也同样需要酷吏用手中的屠刀来稳定龙椅宝座。
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势也同样造就了酷吏,“非吏敢酷,时诱之为酷”。
从更深层次上讲酷吏是政治体系中“三大矛盾”的产物,也就是权力集团内部的派别矛盾,官家集团与地方豪强大姓的矛盾,官府与百姓的矛盾的产物。当年汉武帝刘彻重用酷吏张汤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压地方豪强。
武则天重用酷吏是在垂拱初年(685年),而来俊臣至天授元年(690年)才获得提拔的机会。在几位酷吏大佬中,作为后起之秀的来俊臣天分极高,武则天交到他手里的硬骨头没有啃不下来的。来俊臣是一个死囚,如果不是武则天执政需要,按照帝国律条,他已经成为一个死人。
不甘在狱中等死的来俊臣要求上书告密,或许是他的身份太过特别,来俊臣受到了武则天的破例接见。凭借着花样的美貌、机敏的应答能力和非凡的政治嗅觉,他给武则天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武则天大笔一挥,来俊臣就从一个死刑犯华丽转型为帝国的八品官员。在那一刻,除了武则天没有人会意识到,在今后近十年的时间里,这个眉目之间透着邪恶之美的年轻人,将让整个帝国的人为之颤栗。
他的父亲是个赌徒,母亲是赢回来的赌本,这种畸形的家庭组合方式,受伤害最大的是孩子。与生俱来的耻辱感始终包围着来俊臣,如果有一个管道能够排解他对社会和人群的仇恨,埋藏于心底的怒火将会焚毁一切人性良知与道德底线。
他对生命本身就有种极端的仇恨,血液里的暴力因子一旦释放出来,自己的兴奋与满足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面对那些残酷无度的恶事,他没有丝毫的忏悔与内疚。生命对他而言,本来就是一场接一场的酷刑组合。街头的暴力,家庭的精神摧残,让他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温情。在武则天执政的大时代背景下,外因与内因相互作用,共同打造出这名有如罗刹化身的天下第一酷吏。
在长期底层生活的磨砺中,来俊臣对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承受极限了如指掌。他可以针对不同犯人的不同情况为他量身打造刑具,并且实施不同的审讯方式和方法。不管犯人是什么体格、血型、精神状态,交到他的手里就等于交到了活阎罗的手里。
他会给你鼻子灌醋,耳朵塞泥或者干脆熏聋,然后再将你扔进没有一丝光亮的黑牢里,让你搞不清楚是置身于地狱还是人间,剥夺你感知这个世界的所有神经系统,让无边的孤寂和黑暗将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果你是生性高傲而有洁癖的读书人,他会刻意把你的牢房就寝处铺满屎尿秽物,不给你吃的喝的,饿得人撕破衣服掏里面的棉絮吃。
怎么做伪证,怎么收买证人,来俊臣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用他自己的话说,“死之能受,痛之难忍,刑人取其不堪。”也就是说,人可以接受死亡,却不能忍受痛苦,所以有必要选取他们不能忍受的刑罚。他只需要对两个人负责,一个人是武则天,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只要他察觉出武则天对谁不满或者怀疑谁,或者他自己看谁不顺眼。那么这个人便上了他的黑名单,上了黑名单的人几无活命的可能。
按照帝国的制度体系,作为左台御史中丞的来俊臣并没有刑审资格。御史台本来只弹劾官员,不审理案件,但是到了武则天这里,出于不可言明的政治目的,在御史台下专门设立了推事院,成为独立的刑审系统。来俊臣等酷吏直接受控于武则天,而这些酷吏又在全国各地收买了几百个无赖,一旦想诬陷谁,便指使这些无赖去告发,然后各地响应,互相作证,背景不同,身份不同,但口供都一模一样,足以给人定罪。
来俊臣由此成为武则天最信任的宠臣之一,凡有大案例必交给他处理,并专门为他在丽景门内置推事院,号为“新开狱”,由他一个人主宰制狱,入此门内,有死无回,百不全一。武则天疑心病很重,对于谋反案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即使有明显漏洞也不加责怪,任他自由发挥,至于受贿索贿夺人妻妾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俊臣现在算是得到了尽展其长的机会了,他的魔鬼天性,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来俊臣豢养于各地的数百名无赖,原本是用来相互串供诬陷良善,现在这些人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为来俊臣摇旗呐喊,以放大其在帝国权力集团内的影响力。这些人每次告密之后,都会添上一句:“请将此案交给来俊臣审问,必定可以水落石出。”
时间一久,来俊臣就成为人气指数最高的酷吏,只要有大案要案,武则天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来俊臣靠着这些花样百出的手段,博得了武则天的信任与好感,也因此青云直上,累迁侍御史,加朝散大夫,又擢拜左台御史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