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会议一结束,田家英和我就于3月26日回到杭州,主要任务是搞“六十条”的试点和讨论工作。田在向调查组布置这一任务时,强调要“继续打开脑筋”。他说:“对这个文件,一方面要有充足的评价,另一方面也不要盲从,因为还有一些问题,例如手工业、商业等都还没有完全解决。在条例的试点和讨论中,仍然要敢于和善于提出问题,敢于发现问题。”由于这一段不单是调查,还带有工作的性质,有时还需要决定一些问题,因此,田家英特别嘱咐大家:“这一阶段更要严肃纪律,特别是搞试点的。现在是要拍板。是不是真正群众的意见要弄清楚,不要为假象所迷惑。特别是对大的问题,更要慎重,不要急,要对群众负责。‘临事面惧,好谋而成。’任何个人不得随意决定问题,凡是大事,要一再商量,有些事我们还要同省委商量。我们调查组受到省委的重视,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鼓兢业业。”
我们的试点工作,一直进行到4月中旬。在这期间,一个调查小组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富阳县有一个生产大队,在一些严重违法乱纪分子的把持下,生产遭到严重破坏,人民生活极端困难,发生了非正常死亡的现象。田家英得知后,立即于4月9日同我一道赶到那里。他听了调查组的汇报,第二天召开全管理区干部大会。田家英作了长篇讲话,对违法乱纪分子进行了声色俱厉的批评和斥责,对其他干部进行了入情人理的说服教育。全场秩序井然,大家被他的感人、有力的讲演所吸引。他揭露了这里一些惨不忍睹的事情,当他说到“共产党员看到这种情况,是彳艮痛心的”时候,哽住了,长时间说不出话来,难过得流了泪。最后,他宣讲了“六十条”对这里如何讨论和试行“六十条”提出具体意见。田家英这次的到来和讲话,成为这个生产大队的转折点。在县委的领导下,加上调查组的协助,这个大队很快恢复了生机。不到两年,丰收欢快的景象又重新展现在这块美丽富饶的江南土地上。1980年3月29日晨,当这个大队的干部和群众从广播里听到中央为在“文革”中含冤去世的田家英平反昭雪的消息,许多人十分悲痛,含泪奔走相告。这个大队立即给董边写来慰问信,并要田家英的照片,永作留念。
田家英对人民,特别是对广大的贫苦农民有一种特殊的感隋。他爱人民,为人民的利益而奋斗,以人民的根本利益为最高利益。他在浙江调查和“六十条”试点工作,始终贯彻这个思想,坚持以毛泽东的群众路线理论教育和武装干部。他说:“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中特别提到要关心群众生活,要有群众观点。群众观点,首先是全心全意关心群众的生活。要真正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为群众谋利益同上级负责是一致的。符合群众利益的事就做,否则就要抗。所谓抗并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要经过一定的手续。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必须坚持这个原则。则是违反群众利益的,破坏生产的(按:这里指瞎指挥),都要反对。如果对上面错误的东西不提意见,盲目执行,自己就要负责。”又说:“由于为人民服务的观念不强,使我们的工作缺乏坚定性,这是一条重要的教训。必须真正做到对党负责和对人民负责的一致性。有一个干部说:‘我们过去怕整风,怕批评,怕丢面子,就是不怕老百姓没有饭。“工作上出现错误和缺点,对有些人来说对人民负责不够。要有不怕丢乌纱帽的精神。有些同志明明看到群众没有饭吃,不敢反映,怕丢乌纱帽。有人不敢抗歪风,主要是群众观点薄弱。上级的指示要执行,但是如果有错误,就应当反映,提意见。无非是妻离子散,打成右派,儿子不叫父亲,死于非命,怕什么!要坚持真理。何况我们党不是不听意见的。”在讲到动机与效果的关系时,田家英说:“人民的利益是衡量动机好坏的标准。凡是违反人民利益的马上制止。这几年的一些工作,是蛮干,是傻干。效果不好,要马上改。”
田家英讲这些话离现在快30年了,这些话都是针对当时隋况讲的,但今天读来仍然掷地有声。他讲话的神态和音容笑貌,还活生生留在我的记忆里。
就在浙江嘉善搞“六十条”试点的时候,一天晚饭后,我们一起散步,田家英向我背诵了郑板桥的一首诗,诗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是郑板桥在山东潍县作知县的时候,在送给巡抚包括的一幅画竹上题写的四句诗。他深为感慨地说:一个封建时代的县官尚且如此关心老百姓的疾苦,何况我们是共产党员呢!的确,作为共产党员的田家英,继承了中国知识分子陇国忧民的优良传统,并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基础上加以发展。
田家英出身贫寒,自幼受到社会的和家庭的不公道待遇。因家庭不供给上学,13岁就辍学,在他哥哥开的一个中药铺里当学徒。他过着低下的生活,又目睹旧社会的黑暗,深切体察到平民百姓的苦难,极易接受革命思想。抗日战争爆发,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满腔爱国热情的田家英离开家乡成都,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去找共产党,当时才是一个16岁的少年。他参加革命以后,自觉地走上毛泽东指引的知识分子与工农大众相结合的道路。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教育下,使自己朴素的阶级感情上升到理性阶段,思想升华到相当的高度。他的群众观点是坚定的、牢固的、始终如一的。1947年他到晋西静乐县张家庄搞土改,亲自经历了这场伟大的反封建的土地改革运动,同当地贫苦农民建立了深厚的感隋。他常常给我讲那段历史。他说,他住在一户贫民家里,那位老大娘对他特别好。那时很困难,老百姓没有粮食吃。可是每天晚上回来,在他枕头下面总是放着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一点炒黄豆。那个山庄有狼,夜晚出没在山野里,见到了那位老大娘和老雇农。我们进村以后,村民听说田家英来了,都来看他,老田”、“老田”地称呼着,叫得特别亲热。我们走的那一天,村里的群众站在黄土岗上,一直看着我们远远地离去。
浙江调查和“六十条”试点工作,4月中旬告一段落。调查组全体成员搬到杭州刘庄,同毛泽东住在一起。
4月23日,毛泽东找田家英谈话,研究下一步的调查工作,既谈到全党范围的,也谈到浙江调查组的。4月25日,他写信给当时在杭州的邓小平,提出5月召开中央工作会议,继续广州会议尚未完成的工作:修改人民公社“六十条”和继续整顿“五风”,并要求到会同志利用这一段时间,对农村中的若干关键问题(注释:毛泽东提出的这些问题是:食堂问题,供给制问题,自留山问题,山林分级管理问题,耕牛、农具(归)大队所有好还是(归)队所有好的问题,一、二类县、社、队全面整风和坚决退赔问题,反对恩赐观点、坚决走群众问题,向群众请教、大兴调查研究之风问题,恢复手工业问题,恢复供销社问题。)进行重点调查。请邓小平找田家英一起起草中央通知。当天下午,田把写好的通知送邓审定。晚上,田参加了毛泽东召集的会议,会议开到次日凌晨2时。在这次会上,决定浙江调查组继续就上述问题进行调查。第二天,调查组分赴三个地点,又投人了新的紧张的工作。我们这次调查,是党中央布置各地作重点调查的一个组成部分。所有这些调查,为5月北京会议作了准备。田家英领导浙江调查,从。1961年1月23日开始工作,到5月3日结束,中间参加广州会议,参加起草“六十条”和“六十条”试点工作,整整100天。在这100天里,不论在工作思想上,内容都是十分丰富的,田家英过得紧张而又愉快。他向毛泽东提出许多重要意见,帮助毛做了许多工作,受到毛的称赞。他言传身教,循循善诱,带出一支好的调查工作队伍。他以身作则,平易近人,积极宣传毛泽东思想,为群众解决实际问题,在当地干部和群众中广为传扬。他在一些场合中,对如何搞社会主义这一问题。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思想,在今天看来仍然有一定的意义。在整个调查和试点工作中,充分显示出田家英是一位有个性、有特色、有思想、有才能的领导者和组织者。
1961年5月21日到6月12日,中共中央在北京举行会议。会议根据中央和各地区、各部门的调查。对《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进行修改,制定了工作条例的“修正草案”。修改部分主要是取消了原草案中关于食堂和供给制的规定。会议还讨论了商业工作和城市手工业工作。
会议期间,田家英根据毛泽东提出的四个问题(调查研究、群众路线、退赔、甄别平反)。其中特别规定,以后在不脱产干部和群众中,不再开展反右倾反“左”倾的斗争,也不许戴政治帽子。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规定。鉴于几年来的政治运动中,动不动反右倾,随意地给人戴上右倾机会主义帽子,伤了许多人,其中也有不脱产干部和一般群众。这是一个严重教训。反倾向斗争,不论是右倾还是“左”顺,本来是共产党解决党内问题使用的概念,即使在党内也不能随意使用,何况对不脱产干部和一般群众呢。
毛泽东在会议上作了自我批评,对党所犯的错误承担了主要责任。他说:“违反客观事物的规律,要受惩罚,要检讨。”五月会议以后,全国经济形势继续好转,党内民主生活进一步恢复正常。
“六十条”是毛泽东提出在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结出的第一个硕果。这个文件对于扭转农业局势以至整个国民经济的困难局面,起了重大作用。在它的带动下,全国各条战线相继制定工作条例,形成一整套比较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具体政策。“六十条”集中了全党的智慧,体现了毛泽东当时的农业政策思想,其中也包含着田家英的一份贡献。
(逢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