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车一路招摇进了契丹大营,身披华美的嫁衣却未曾等到隆重的婚礼。于是明白,她大木末是渤海尊贵郡主,在契丹人眼里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儿戏。
简单的宿帐,几乎没什么精致的陈设,很难想象堂堂契丹国兵马大元帅会住这样的地方。
简陋的炭盆时而爆裂出暗红的火星,没有加过龙涎香片,腾的热气烤的人昏昏欲睡。想到自杀,却又想要为了渤海做最后的一搏。
或许,她可以杀掉那匹令她亡国灭种的契丹狼,她绝不可能像姐姐一样取悦于他..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传来爽朗的说笑声,脚步声渐行渐近,拔下长长的发簪藏进宽大的衣袖,努力平稳着呼吸,却还是忍不住紧张。
帐帘开启,一袭高大的身影兴冲冲地进了宿帐,尚未来得及回神,人已到了面前,“你——还记的我吗?”
对方指的分明是那夜与姐姐的一场苟且,假意点了点头,被一股无形的气场压迫着,不敢抬眼。
耶律尧骨怀疑对方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欣然提起唇角,“那次全靠你,我如此幸运,碰到了渤海的小郡主。”硕大的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掌心里忽然掉出一枚熟悉的金环,“很高兴它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可我还是决定把它送给你。这次是定情物,呵呵,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金环是他送给木落的信物么?他是怎么认识姐姐的?这怎么可能,莫非姐姐在多年前就里通外国?顺着晃动的金环望向男人的脸——
诧异,窒息,心在压抑的胸膛里乱跳了几拍。
虽然留着怪异的契丹髡发,光着半个秃瓢脑门,那张脸还是俊美得让人眩晕大天王。她印象里的契丹人似乎都是满脸横肉的屠夫。而他深眸,薄唇,挺鼻,以及棱角分明的骨骼轮廓,多半得益于他母亲术律皇后的回鹘血统。
而且,这位“兵马大元帅”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太多,似乎与弓藏年龄相仿,亦或更年轻一些,如果对方不是敌国的主帅,她一样会那被那抹温柔而坦荡的笑容迷倒吧..
胡思乱想的时候,修长的手指煞有力道地挑起她的下巴,“还没看够么?自我爬进那小院,你就这么盯着我。”
爬进?
“呵呵。”她只能笑,根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将熠熠生辉的金环,“再次”系在了她的颈子上,凑进唇边,柔声呢喃,“两军对战,非同儿戏。郡主,战场一切从简,婚礼等回到上京再补办。”
“呃..”攥着发簪的掌心渗出了汗水,她开始有些犹豫..不,为了渤海,她必须这样做——
突然拔出发簪,刺向男人的咽喉!
幸而他身手敏捷,一只尾端包金的檀木大簪毫无预兆地擦过颈侧。殷红顺着侧颈浸染了前襟,诧异地望着惊慌失措的小妮子,竭力压抑着想要一把将她掐死冲动,半晌无语。
“我..你杀了我吧!”她要说的就这么多,是死是活,凭他处置。
“理由?”若不屑委身于他,那夜因何那般乖巧?如果想要刺杀他,那夜黑灯瞎火,岂不更便于下手?
女人凛然低吼,“我不要嫁给你!我不会嫁给一个害得我国破家亡的契丹狗!”
“郡主,我欠你一条命,我这样做,乃是为了偿还你的救命之恩。”扬手抹去脖子上微不足道的血迹,“父皇与母后的斡尔朵(行营)正在朝忽汗城进发,渤海很快就会成为契丹的属地,即便我死了,契丹也不会动摇契丹国攻占渤海的决心。而大氏即便不被灭族,也会被贬谪流放。我不忍看郡主流于民间,终日为生计奔波。”沉闷地长叹一声,“如果郡主以为我乘人之危,大可自便,郡主与我有恩,从此,咱们两清了..”
很想知道,姐姐怎么会救一个契丹人?两人生活在一起那么久,姐姐却从没跟她提起过关于“救命之恩”的事儿。
私下里,她曾问过那枚金环的来历,对方只说,是跟随母后省亲时得到的。她还以为是哪位娘舅的玩意,也就没再多问。现在想来,难怪木落会三缄其口,父皇若听说她救了一名契丹人,不治她重罪才怪。
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木末的沉思,“想好了吗?郡主若觉得委屈,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抬眼与他对视半秒,焦虑不安地垂下眼帘:父皇若真的献国投降,大氏必然寄身为奴。眼前这男子到也算个知书达理的人,委曲求全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耶律尧骨莫名一阵烦躁,轻声说道,“算了,本帅这就命人备下车马,即刻送郡主回宫。”
“不要——”随便找了个理由,扯着他的衣袖搪塞到,“张灯结彩地出了宫门,就这样回去,我父王必然怪罪。”
神情淡漠,冷冷地说道,“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沉默半晌,委屈地点了点头,“那..好,好吧..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