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直都不好,很阴冷,连续的几天都不见太阳,感觉新年之前一定会下一场大雪。
腊月二十四的早晨,是夏胤君和严洛南下的一个礼拜之后,天刚刚蒙蒙亮,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雾雨。
傅悠姒还在睡梦中,然后便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吵醒,一大群人的走动声和说话声,傅悠姒起床,穿好衣服和鞋子,推开房间的门。
一阵冷风夹杂着细雨灌进房内,夏公馆内灯火通明,长廊那边来来往往的人。
天还没亮透,究竟是什么事情。
隐隐约约传来啼哭声,傅悠姒觉得心里惶惶的,赶紧跑过去拉住一个家仆。
“发生什么事了?”傅悠姒问,原本她不爱在夏家打听他们的事,只是觉得心跳得厉害,所以忍不住去问。
“少爷出事了,先生和夫人都在前厅…”
傅悠姒脑袋里轰隆一声,没听完家仆说的话便往前厅跑去。
穿过走廊,穿过庭院,穿过雨雾蒙蒙的清晨。
傅悠姒跑到前厅,孙婉婷绝望的哭声灌入耳中。她脑袋里空空的,踏入屋内的每一步都异常的沉重。
屋内正中放了一个担架,夏胤君安静平稳的躺在上面,他依然穿着临走那一天穿的衣服,只是身上血迹斑斑,唯有脸颊苍白如纸。
他闭着眼睛,像是已经这样睡了很久很久,神情安详得像是再也不会醒过来。
“先生,胤君少爷的死亡时间是前天的夜里,已经无力回天,请节哀。”
孙婉婷嚎啕大哭,那悲伤欲绝的哭声几乎所有人听着都忍不住落泪,夏庭赫也是眼泪失控,在场的家仆也是哭声一片。
傅悠姒木然的往夏胤君身边走去,她脑子里都是他临走那天道别叮嘱时候微笑着的深情,她想这个躺在这里的人肯定不是她的胤君,她的胤君已经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她的。
他前几天还在说话,还在对她笑,他是夏胤君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倒下,是谁在跟他们开这个玩笑!
对,这一定是玩笑,一定是胤君在逗大家玩的,过几天他一定会完整无缺的回到她身边,过年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跟她相聚。
傅悠姒蹲下去触摸夏胤君的手,他的手已经冰冷僵硬,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红褐色。人死后的面相异常狰狞可怕,傅悠姒盯着看着,多么希望下一秒他就能活过来。
“你滚!”孙婉婷看到傅悠姒之后对着她咆哮。“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害死我儿子,你这个扫把星!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给我滚出夏家,我永远都不想看到你!”
“不是的,胤君不会死的,他走的时候还说会在过年之前赶回来的。”傅悠姒表情空空的说。
“就是你害死胤君的!我已经求过你离开他,你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是你让我们母子心有间隙,你知不知道他一直都做出一副随时可以为你牺牲的样子!你害死我的胤君,你还我儿子!!”孙婉婷哭嚎着冲到傅悠姒身边掐住她的脖子。
傅悠姒没有挣扎,她双手紧紧握住夏胤君的手,她闭上眼睛任凭孙婉婷掐住她。
没有了夏胤君,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绝望和煎熬。
众人拉开孙婉婷,傅悠姒才慢慢睁开眼,她仍旧紧抓着夏胤君的手,害怕下一秒就让别人把他们分开。
“把这个女人拉出去,永远不得踏入夏公馆半步!”夏庭赫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夏胤君是夏家唯一的儿子,夏庭赫和孙婉婷对他寄予厚望,他样貌出众满腹才华勤奋努力,他是天之骄子,对父母孝顺,政绩显著,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他几乎是夏家唯一的希望,而现在,这颗星星陨落,这对于整个夏府都是毁灭性的伤害。
丧子之痛给了夏庭赫重重的一击,所有的权力名誉和财富都变得异常渺小,失去爱子,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家仆将傅悠姒从夏胤君身边拉开,她不说话不啼哭,只是咬着牙死死抓住夏胤君的手,可是她终究敌不过众人的力气而被拉开。她流不出眼泪,甚至喊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被拖出去,眼睁睁的看着夏胤君冰冷的尸体离她越来越远。
“老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他才二十二岁,如果你一定要一个人的命,那你就要我的命吧…”孙婉婷已经歇斯底里陷入晕厥。
“把夫人送进房间里。”夏庭赫见孙婉婷晕倒说道。他自己也快支撑不住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严洛下落不明,胤君的死亡真相还没有查出来,他必须查出事情的真相,为胤君报仇!
傅悠姒被带到夏公馆的大门外,家仆将她推倒在地,大门重重关上,任凭她怎么拍打都没有人来开门。
傅悠姒像回到五岁那年,亲眼见到父母倒在血泊中却不能哭喊,此刻她的心被撕裂着痛喉咙却像被掐住一样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渐渐亮起来,北风夹杂着毛毛细雨,刺骨的冷浸遍全身,傅悠姒伫立在夏公馆的门前,只求他们可以让她送胤君最后一程。
夏胤君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慕容振南晨起在书房里看报,陆勋便匆匆忙忙走到他的书案前。
“先生,出了大事,胤君少爷遇害身亡,夏公馆上下一片悲恸。”
“胤君去世了?”慕容振南面色凝重,但是很快恢复神情,现在的夏胤君已经跟慕容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刚刚夏家来的消息,胤君少爷是南下遇害的。”
“有听到消息遇害的原因么?”
“暂时还没有。”
“先观望,不必声张,小芙知道这件事么?”慕容振南忽然想到。
“小姐尚不知情。”
“先不要让小芙知道,慕容家也别介入调查。”
“是,先生。”
“对了。”慕容振南提醒。“渡口那边这两天应该相对松懈,佐藤的货可以运进来,切记,还是得万事小心。”
“是的,老陆这就去办。”
慕容振南的确没有想到夏胤君会突然死亡,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不必怜悯他们,是他背信弃义辜负小芙在先,夏胤君的去世势必会对夏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也许会影响慕容家、夏家、周家在慕容三足鼎立相互牵制的局面。所以现在慕容振南更要把握住这个时间壮大自己的实力,夏家出事,渡口那边防范一定是最薄弱的时候,这个时候把一直在渡口外徘徊的那批佐藤先生的货运进来,一定是最好的时机。
陆勋离开书房,慕容奕莘从书房对角的长廊走了出来。
原本是找父亲商谈军区里的事情,没想到却听到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胤君死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他一路下楼跑去,他得去夏家探个究竟。
慕容奕莘来到夏公馆门前,看到大门紧紧地关着,也看到傅悠姒在雨雾中伫立不动。
他看着她异常落寞的背影,仿佛她是站在世界之外。
胤君是真的死去了没有了么,所以傅悠姒是被赶出来了。
慕容奕莘撑着伞走到傅悠姒身边,遮住往她身上脸上打落的雨滴。
他看了看傅悠姒,她脸上的神情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宁静,似乎是一种毫无畏惧的神态,长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浸湿,脸颊和嘴唇都苍白如纸。
慕容奕莘心里很痛,因为胤君的离开,因为傅悠姒此刻视死如归的神情。
傅悠姒知道慕容奕莘来了,她没有说话,慕容奕莘也没有说话,她一直站在雨中,慕容奕莘就为她撑伞陪她站在雨中。他深知她的痛苦与无助,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陪着她,只要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义无反顾的甘愿为她做能做的事情。
几个时辰之后,傅悠姒几乎快要倒下去了,她一直体弱不堪,此刻完全是依仗想要见到胤君的意志力在支撑。夏公馆每开门一次,她就会冲过去,可是他们都厌恶她躲避她,丝毫不给她进门的机会。
“悠姒,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带你去擦洗换一身衣服,然后再想办法,好么?”慕容奕莘实在看不下去,低声温柔的说。
傅悠姒不做声,双眼开始猩红。
“胤君一定不希望你这个样子,他会走的不安心的,你一定要坚强,不要让他为你担心。”
傅悠姒感觉到眼眶里有滚烫的眼泪不断涌出灼烧她的脸颊和脖子,她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像是这么多年压抑的痛全部崩塌。
“悠姒你不能倒下,你要为了胤君活下去,找到害死他的人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慕容奕莘尽量用言语刺激她。
傅悠姒突然间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拉扯着慕容奕莘的每一根神经,她心里千遍万遍的叫着胤君的名字。
没有了你我怎么办,没有人会知道你是支撑我一路走来的所有力量。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没有见过满天繁星,没有见过江河湖海和飞舞的萤火,没有听到蛙鸣鸟叫和叮咚的泉水,那我也不那么害怕曾经的黑暗,不那么害怕曾经的夜夜梦魇。如果你不曾对我微笑,不曾爱过我,不曾将我从仇恨的边缘拯救出来,不曾给予我希望,不曾给予给我无数个美好的未来和梦,那么现在我也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陷入这般无路可走无路可退的绝境。
“奕莘,你不懂,你不懂的…”傅悠姒一直重复,她瘫倒在地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容奕莘沉默不语,他怎么会不懂,他曾亲眼看着云初在手术台上无力回天,他握着她的手的温度一点一滴的消逝。他亲眼看到傅悠姒跟着胤君离开,他们决绝而笃定的神情。
失去的痛,他永远比她先知先觉。
慕容奕莘将傅悠姒安顿在靠近夏公馆的一家小旅社,她哭完之后无力的躺在床上,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白色的墙壁。
夏家在第二天为夏胤君举办了丧礼,在前一夜,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席卷了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