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坤西殿归来之后,今日贤玥这心内总是不太安稳,总隐隐觉着瑾熙与炙凤王子那头要出什么事一般。可不想恰在傍晚落雪时分,那炙凤王子竟真真只身前来漪澜殿外求见。
虽在前来之际,云霆已受素锦详细指点。可如今当自身真正步入此处时,心底的胜算却忽而只减未增。
这位昔日里的帝王宠妃,真能有如素锦口中那般得以覆雨翻云、死灰复燃般的能耐?
寒寂城中数以万计的各式巧夺天工的宫殿中,每至此时,各处内室大抵都焚以各式媚人的花草熏香。可唯独到了漪澜殿这头,除了淡淡的檀木香外,有的便只是恍若置身于藏经阁一般的书卷儿味。
凤云霆一袭蟒纹墨袍,径自利落地迈入烛火通明如炬的内殿之中。还未等贤玥抬手,花茵便会意地遣退了殿内其余侍奉着的众人。
贤玥眼神示意花茵替其奉上茶水,继而扶额回眸,神色淡然地望向云霆开口道,“不知王子殿下前来,所谓何事?”
云霆不禁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位衣饰素净的年轻女子,果真不是不特别。
只见她端坐于镂花红木条案旁的梨花木太师椅中,素齿朱颜,眉目如画,美自是极美的,可却不同于瑾熙那般耀若春华、明艳端庄。她就那般气定神闲地坐着,可其周身上下无一不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淡之气,亦不见半分寻常女子所有的矜持做作。
“在下有一事,望得以娘娘协助。”
眼见云霆谦卑地躬身抱拳,贤玥连忙素手轻抬道,“殿下请讲。”
“娘娘,我欲携瑾熙出宫。”
贤玥心内骤然一紧,她不想自己的猜测竟全一疏漏,昔年与瑾熙两情相悦的少年情郎,果真是眼前这位风仪出众的番邦王子。凤云霆的发肤眉眼总给她一种恍若相熟的错觉,让她一时毋须缘由便对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信任。
可她亦清楚地知道,他们二人先前素未谋面,他又为何会匆匆前来,并全无掩饰地求助于自己?
“殿下,你可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我欲带我心爱的女人,帝国的贵太妃阮瑾熙,离开寒寂,离开盛京,离开你们璧朝的每一寸土地,随我一同回到天高云阔炙凤大地!”
云霆的眼神漆黑,语气坚毅而又笃定。
贤玥一时恍如若有所思、静默不语,伫于一旁的花茵见此情境倒也全无怯意,上前一步便开口道,“殿下恕我唐突,可奴婢甚是不解,我们娘娘无缘无故,为何要出手帮您?”
“世人皆知,斓秀宫中纳兰家的娘娘,十拿九稳是日后要作中宫皇后的人。”云霆的语气稍缓,却也恰巧在此刻对上了贤玥那犹如寒潭般清寂幽深的目光,“不知娘娘可否愿意,在同时拥有纳兰家与沐家两大世家之后,再添我炙凤这个牢靠的臂膀?”
放眼望去,如今在帝国周边的藩国之中,便就数炙凤的国力最为强盛,不但兵强民富,且土地宽广辽阔、与世无争。如此而来,眼下之见,凤云霆这个条件倒真不是不诱人,就连花茵一时也满面诧异地将目光投向了依旧不为所动的贤玥。
“庄瑞贵太妃娘娘到!”
此刻宫门之外刘真的唤门之声霎时恍若云破天惊。
贤玥思绪回溯,双眉微蹙,心内暗道此刻瑾熙怎么也来了……
莫非凤云霆今日提及之事,已是他们二人一同下定的主意?
只见漪澜殿三丈之高的殿门被人骤然推开,火光电石间,四目终于穿透了重重千山万水的阻隔。
刹那之间,时光流转、覆水回溯,二人深情且悠远的目光仿佛在片刻间便穿透了这些年来的脉脉光阴、悲欢离合。世间所有的一切恍若都在此刻静静地停驻,凝固在了这一惊心动魄的时刻。
云霆只觉如今这静静一望,便已彻底夺去了他人生中的至美光华。
望着眼前孤清默立的身影,瑾熙亦是喉头郁结,难以动弹半分,只觉得自己来之前所备着的千言万语此刻都梗在了脖颈出,再也无法吐出分毫。这种复杂的情绪使她一时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素锦纤细的臂膀……
是的,她怕了,在即将靠近他的那一刻,她望而却步了。曾经多少个年月,以为彼此早已阴阳相隔,她就像那即将溺水之人,神智尚清却又求生不能,恍若一个空虚的躯壳,孤独地存在于这个于她而言清冷寂寥的世上。可如今,他又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种犹死复生的感觉,令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而此刻素锦却定定地执着瑾熙的手,将她的素手交予了一步步向其走来的云霆那宽厚而温热的掌中。触着这熟悉而陌生的温度,瑾熙这才惊呼一声缓过神来,想要迅速将手抽离,可却被云霆紧握得全无一丝缝隙。
继而云霆猛然一揽,将自己已然思念了漫漫光阴的温香软玉紧紧地拥入怀中。
“瑾熙,你是我的。”云霆此刻亦顾不上周围数人,垂首便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了瑾熙的光滑细致脖颈处呢喃声道,“答应我,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瑾熙的泪水刹那间恍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尽数在云霆肩窝处的墨袍之中晕染开来,仿佛一朵迅速盛放水墨芙蓉,美到极致。可她那一双柔荑依旧垂于身侧微微颤抖着,似是由未下定决心攀上云霆那温暖的背脊。
“之前您的二十多年的人生大抵都为了父母族人而活。小姐,如今公子安在,一切也都还来得及,您就彻底地为自己活一次吧。”
素锦自知此刻话已是点到为止,于是言毕之后便静静地退至一旁。
“云霆,我好想你……”
“我也是。”
“你不会,嫌弃我前些年的过往吗?”
良久过后,瑾熙方才抬首轻声呢喃道,她的眸色纯粹羞赧,如蕴星光,恍若数年前他们于碧峦山中的月夜初见一般冰肌莹彻,眉目静好如画。
“于我而言,你永远是最好的,”刹那间云霆喜出望外且真挚道,“瑾熙,我早已说过,今生今世我的妻子之位永远属于你!”
殿内烛火暖容,望着云霆那般情深意切、言之灼灼的模样,连贤玥身侧静伫着的花茵亦眼圈红红地小声动容道,“娘娘,您觉着可是能帮上他们吗?”
眼见此情此境,贤玥心内亦是百感交集,但却一时不予置否。
此刻瑾熙亦是缓过神来,顿时反应过来此时自己身置何处,这才惊觉羞涩万分,“贤玥,方才我听素锦道他竟独自跑来见你,于是一时心急便匆匆赶来,还容你……”
贤玥扶案起身,徐徐迈至神色有些仓惶的瑾熙身前,继而两位倾世美人芙面相映、凝眸相望。
“我终是替你开心的,瑾熙。”
瑾熙心内骤然一暖。没错,她知道的,她一直便清楚地了解着贤玥的为人。即使瑾仪迷了心窍做出了对不起纳兰家的事,可贤玥心底向来是泾渭分明,自始至终亦未对自己产生过什么芥蒂。
“贤玥,我不欲令你为难。他日若是我与云霆事破,你便当自始至终从未知晓过这一切!”
“难能这世间相隔万水千山、数载春秋,还能深情共许如斯。瑾熙,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一生为他人忧虑太累,若你下定心意欲与这位王子一同离去,我必然会尽我所能予以一试。”
身侧的鎏金丹顶鹤烛台上的通臂红烛烛泪低垂,一滴滴地流下,又一点点地凝结堆积,恍若人间至美的绛脂珊瑚。相爱容易、相守维艰,无论高低贫贱,这世间又能有多少男女能如同瑾熙云霆二人一般,历经聚散离合,依旧痴情如此?
此情此境,都是贤玥自己未能拥有过感受,她心生羡慕,并情愿去保护这份未被光阴与世俗所击败的真情。即便这一切未有任何回报,甚至须赔上些令她生厌的条件,可为了对自己曾有着点滴之恩的瑾熙而言,她亦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