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的清晨,春秀轻咳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坐了一夜。李泓轩趴在石桌上睡的安稳。
他说了许多他的故事,然后说:“只有喝醉了,才会说出这些话,醒来之后,便会不记得了。”说完便趴了下去。
春秀看着他毫无瑕疵的儒雅面庞上尽是安然,竟然痴痴地在他的身旁坐了一夜,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站起身,笑了笑。他说,他说过什么,醒来之后便不记得了。自己也该在他醒来之前离开,这样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
给忠实打理好了南下的事情之后,春秀便着手忙着香货铺新一年的事宜。这一天,她正忙着算账,却见李琬过来找她。
自从詹瑞逃婚之后,李琬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如今整个人都几乎是瘦了一圈,灵动的眼睛都深深地陷下去了。她一进了铺子,就将春秀拉进去里间。
“柳东家,你要帮帮我!”
如若不是熟识,春秀此刻一定会被李琬的状态所吓倒。她的双手仿佛是鹰爪一般钳在春秀的手腕上,两只陷进去的眼睛几乎是在放光。
春秀拍了怕李琬的手,道:“有事情慢慢说。”
李琬此时心智几乎不清,激动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春秀皱眉。倒不是因为李琬说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也支持生。可是问题是怎么生?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都还未必能够能被大家接受,更何况是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被浸猪笼?
只是,李琬接下来的话,却几乎让春秀发疯。
“我已经告诉周采薇,一年后我会安安心心地嫁给大皇子。”
春秀“蹭”站起身,低喝:“你这不是胡闹么?”
李琬温婉的面庞几乎扭曲,露出恨恨地笑意:“东家,我这不是胡闹。只有我走得更高,我才能报仇。周采薇的算计,詹瑞的抛弃,这些帐,我将来都要一笔一笔的算!”
春秀下意识地摇摇头。她突然想到那晚李泓轩醉后说的那句话。他说,琬儿的任性,毁了詹瑞的人生,也毁了她自己的人生。
何其贴切!
仇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将每一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春秀摇摇头,道:“不能这么做。琬儿,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一定会后悔的。”
李琬摇摇头,咬牙道:“后悔?后悔也比现在放着仇恨无能为力要好!”她抬眼,眼中焕发着光彩,笑的怪异:“难道你不恨吗?周采薇把你的脸毁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恨么?你难道没有想过杀了她报仇?你帮我!你帮我,等我以后得势了,我帮你杀了周采薇给你报仇!”
春秀一个冷战。她的确恨周采薇,可是她也从未想过要杀了周采薇报仇。也许,这才是她跟这个朝代,跟这个世界的人的不同。
她看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李琬看着春秀无动于衷,最终无奈道:“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她跟我的仇恨没有关系。我不想牵连到他!”她突然跪了下去,放声哭道:“东家,东家!你帮帮我吧!看着这个孩子也是一条命的份儿上!”
春秀道:“你不进宫,或许是保住这个孩子的更好方法。”
李琬摇头:“东家,难道你不明白吗?周采薇把我逼得没有退路了,如今我非要嫁给大皇子不可,连哥哥都无法扭转了!可是,可是这个孩子,我也非要保住不可!”她拽着春秀的袖子,哭道:“我不能呆在家里,不能呆在周采薇的身边,可是我想不出来还有谁可以帮我,。东家,只有你能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春秀看着眼前几乎癫狂的李琬。她知道她说的是事实。那晚李泓轩醉后,说出了周采薇是如何玩儿的把戏,甚至将他也算计了进去。如今,李琬进宫,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能够拖到一年后,恐怕李泓轩已经使出了不少力气。
“你……”春秀皱眉,最终叹了一句:“让我再考虑考虑。”
李琬这才松开了手,连连点头道:“好,我等东家的回音!”
三日后,李泓轩亲自上门。
已经到了夜间,李泓轩一身小厮的衣裳,叩开了香货铺的门。他无奈笑道:“为了避人耳目,如此窘迫,,让柳老板见笑了。”
避人耳目,恐怕避的是周采薇的耳目吧。
春秀淡淡一笑:“李少主请。”
“琬儿相求柳老板的事情,不知道柳老板可愿救人之急?”李泓轩坐下,便单刀直入问道。
春秀倒茶的手一顿,又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李泓轩,淡淡一笑道:“难道琬儿来求我,是李少主授意的?”
李泓轩点点头,歉然:“是。除了柳老板,我似乎根本想不出来谁更适合拜托这件事情。”
春秀浮起一丝笑容。这样大的事情,李泓轩竟然想到了她。不过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问题不在于我愿不愿意帮,而是,我该如何帮?”
李泓轩本是紧绷着的脸上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露出了笑容。他道:“虽然已经料到以柳老板的性格是一定会帮忙。但是,听到柳老板说出来,却还是还是很意外。”毕竟,对于谁来说,这种事情都是少沾染的好。
春秀坐下,道:“我就不跟李少主兜圈子了。李少主想要照顾琬儿,必然不能将琬儿送到太远的地方,所以目前只能让琬儿留在梦周。如果要躲过尊夫人的耳目,必然要有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还必须要有一个可靠的人来照顾。而目前来说,我还算是这个可靠的人。而综合下来,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办法只有一个,我猜想李少主也早都有了想法了。”
李泓轩终于掩饰不住讶异之色。他完全未曾料到春秀竟然前后都思虑过,而且与他考虑地分毫不差。
最终,他掏出一叠银票,道:“辛苦柳老板假孕十月,一万两银子略表谢意。”
春秀看了看那一叠银票,笑意中不无嘲讽:“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赚的最大的一笔交易。这银票还是请李少主收起来吧。我愿意帮琬儿,不为别的,不过是因为,那终究是一条生命。是生命,就是该被珍惜的。”
李泓轩定定地看着春秀,良久,才道:“这句话,我曾跟柳老板说过了,今天恐怕要再说一次。”
就像是第一次在顾记的门口,他对她说:是我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