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他和她都在这里相遇。那年,他刚刚来到这个城市,他是她忠实的听众。最初打动他的是她的声音,闪电一般击中了他孤独的内心。
28路车的第一班车总在清晨的6:30开来。他选了她后排的一个位置,他默默地看着她,就像听她的节目。
对此,她却一无所知。她的男朋友刚去日本,男朋友24岁,一表人才,在一家日资公司做策划,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和韩语。他去日本时,她送他,飞机从虹桥机场起飞,然后在天空中变得像一只放在橱窗里的模型,呼啸的声音还残留在她的耳边,她才把抑制了许久的泪水释放了。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有一种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痛。这是她第一次爱情中的分别……她得恪守着自己的诺言,她对他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你……”她不是那种爱许诺的人。因为她真的很爱他才说了这句话。她不需要他对她承诺什么,既然爱一个人,就应该给他最大的空间和自由。
28路早班车从城市的中心穿过,停停走走。她下了车,他也下了车,他看到她走进一栋20层的大厦,然后看到第11层楼的一扇窗粉红色的窗帘拉开了,她的影子晃过。他想,那些初升的阳光此时已透过她的窗户,然后落在她的脸上,一片绯红。
有一天,他拨通了她的热线电话。他问她:我很爱一个女孩子,但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她的答案就通过电波传到他的耳际:告诉她。爱不能错过。
第二天清晨,28路车的站台上,他早早地出现在那里。她从电台的石阶上走下来,他又坐在她的后排。车又在那栋20层的大厦前停了下来。他跟着她下了车,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大门。因为没有说话的理由、没有戏剧化的情节。他是那种很谨慎的男孩。他不想让她认为他很鲁莽。
终于有一天,车晚点了。后来他们才知道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那时已是冬天,她在站台上等车,有点焦急。因为风大,她穿得很单薄,她走过来问他:几点了?他告诉了她准确的时间。站台上只有他们俩。她哈着寒气。他对她说:很喜欢你主持的节目。她就笑:真的?他说:真的,听你的节目已有一年了。他还说:我问过你一个问题的,但你不会记得。于是他就说了那个问题。她说:原来是你。就问他:后来你有没有告诉那个人呢?他摇摇头说:怕拒绝。她又说:不问,你怎么会知道呢?她还告诉他:我的男朋友追我时,也像你一样。后来他对我说了,我就答应了。现在他去了日本,三年后他就回来……
车来了,乘客也多了。在老地方,她下了车,这次他却没有下,心中的寒冷比冬天还深。
故事好像就这样该结束了。但在次年春天的一个午后,她答应他去一家叫“惊鸿”的茶坊。因为他说他要离开这个城市,很想和她聊聊,聊完之后,他就会遗忘这个城市。她觉得这个男孩子满腹心思,有点痴情有点可爱,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他爱的人是她。她确实惊呆了,但还是没有接受。她说:不可能的,因为我对男朋友说过: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他……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并没有觉得伤心。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我走了,爱情留在这个城市里。”他说。
午后,冬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大街上,他像一滴水一样在人群中消失了。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相遇了,是缘;散了,也是缘,只是浅了。她继续做她的热线节目。
她的男朋友终于回国了,带着一位韩国济洲岛上的女孩。他约她出来,在曾经常见的地方。他神不守舍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他终于说。无奈的荒凉在那一刻迅速蔓延,像潮水一样,她只恨到现在才知道。痴心付诸流水,只是太晚了。覆水难收。
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呆在家里,只是睡,太疲倦了。一起走过的大街,看过的街景,说过的话……爱过、疼过的故事都淡了。她心如止水地上班去。
其实,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只是不再乘28路车。他依旧听她的热线,是她最忠实的听众,甚至于有点迷恋从前的那种绝望。
有近一个星期,他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出差了,或举行婚礼了……有些牵挂。
三年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读到她的一本自传。书中写了她失败的初恋;也写了一个很像他的男孩,还有那家叫“惊鸿”的茶坊……那时他结婚刚一年,妻子是他的同事,一个很听话的女孩。
有时候,最美最美的爱情,我们往往看不到,因为它被心灵珍藏着,我们自己都无法把它展开。
被风吹走的夏天
她有点娇羞有点激动地和他面对面坐在天外天冷饮店的秋千凳子上,清凉的绿色叶子爬满了秋千绳子,在恍惚的瞬间,她好像闻到了夏夜田地里特有的芳香,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年的他们刚刚十九岁。他一再说大学毕业后要回来娶她,她却认为要永远地失去他了。能怪谁呢?明明他们一块思考,一起做题,连复习资料也全都买得一模一样,他考上了名牌大学而她却名落孙山。她虽然悄悄地哭过几回,却由衷地为他高兴,他终于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奋起了,而她也许要与庄稼打一辈子交道了。
他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几乎每一个夜晚,他都邀她亲密地坐在家乡的田梗上,听他讲自己不可一世的理想,他说他一定要成为一名不朽的诗人,为她写尽世上最美的诗篇。她表面上笑出声的同时,却分明感到有泪在心底里流。
“这些年还好吧?”他将桌子上的一杯玫瑰圣黛向她的面前推了推。
“嗯,还可以。”她一手轻轻地扶住了杯子,一手拿起了小匙子,在圣黛入口的一瞬她颤了一下。近几年来,由于胃病,再热的夏天她都没有吃过冷饮。今天她要尝试一下,她想让身体上的疼痛来加深一下特别日子的记忆。
他隔着桌子静静而又专注地望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努力思索着话题。“你……还写诗吗?”问过之后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好象在向他讨要过去的承诺。
“早就不写了,心爱的人先我结婚了,写给谁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幽怨,继而就被轻松的调侃取代了。
她愣了一下,秀丽的脸开始发烧。不过,她不后悔,她觉得一个普通村姑和名牌大学生的爱情注定只是一个童话。那个夏天并不能成为他们走在一起的媒介,只能使他们在现实中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没有等到他大学毕业,她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从此之后,她迷恋上了诗歌,她要写尽一切爱情,却与身边的男人无关。
丈夫是一个不错的生意人,结婚五年之后将农村的小家安到了城市。她不用再为生活整天劳碌,将剩余精力完全放在儿子的教育和诗歌写作上。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觉得他并不是心痛自己没有和他成为夫妻,而是在意自己在他结婚之前嫁了人。
他的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沉思:“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如田梗上那个小女子那样怕羞可爱。”他的手慢慢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她没有挣脱。
对于他,她了解也不少,总有一些同学在她面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起他。他大学毕业后开始艰难创业,到现在手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分公司。妻子漂亮女儿可爱,好象该有的他都有了,只是见到他后她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多幸福。
“听说你过得挺不错的,一切都好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在外人看来确实不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心底里一直有一种空落感,每天除了工作之外,只有用俗事填满生活,免得胡思乱想。”
“俗事,你指的是爱好吗?”她有点不太明白。
“俗事?呵呵,俗事包括很多,喝酒,打牌,桑拿,按摩……”他的话开始无所顾忌。
她有点失望地打断了他的话:“空落时你从没有想过再写点诗歌?”
他“哧”地一声笑出来:“写诗?告诉你实话吧,现在我看见那些东西就烦,更别说是写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包里的那本诗稿,庆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掏出来。
他轻轻而又深情地揉捏着她的手:“现在,我感到踏实多了。我们……可不可以……开个房间,让我……好好地爱你一回?”她一下子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强忍住没有将耳光甩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却已红得难堪。
“我早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可是,这些年都过去了,如今……你找我来,究竟为了……为了什么?”许是刚才吃多了冷饮,他的话音抖得厉害。她的胃部开始剧烈疼痛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想赶快离开,匆忙站起身时碰到了那些爬满了绿色叶子的秋千绳。那些外表感觉清凉芬芳的叶子,即使只是塑料制品颜色也大不如从前了,何况人呢?她强忍着胃的疼痛,走出了天外天。
她知道那个夏天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她使劲地甩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背包竟然落下泪来,背包里的诗稿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身体。这时才想起,她下定决心约他见面的原因只是为了让他看一本自己即将定稿的诗集。里面写尽了那个夏天,写尽了这些年来她对他的牵挂和纯真的爱,希望他能为这个诗集取个名字,仅此而已。
现在看来,一切都不需要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准备明天就向出版社定稿,名字就叫《被风吹走的夏天》。过去了的真的回不来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擦掉腮边的泪向家中走去。
爱在别处
一
到草原去。亚子三个星期前就说。叶刚笑笑。叶刚点燃那支已去了半截的烟,抽着,沉入到某种沉思之中。火红的烟头灼到他的指甲,他没感觉到痛。入夜时分,亚子说她不能来了。你自个儿去草原吧。她口吻里有某些强装出来的冰冷与淡漠。
叶刚埋下头去继续创作。到草原去。这是一种心灵的预约,仿佛起于很遥远的召唤,是关于地平线那一边的……那一边的什么?叶刚到现在也捉摸不住。恍惚之中,方格的稿纸遁没,渐渐成了草原,有点枯草,新色萌整,甚至粘了点泥土。电话铃就在这时又响了。叶刚说亚子在吗?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那边的女孩笑了。连我都听不出来了吗?亚子?亚于是谁呀?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可叶刚就是想不起。收到我的卡片了吗?泥土,嫩芽,还有草原上的雪。叶刚终于想起上月底收到的那份别致的祝福,它也不过是前两天的事,但在叶刚想来,竟是过去好几年的事了。只是这女孩是谁呢?他努力去回忆,竟记不起接触过的这几个女孩,有谁的笑能这么有感染力。女孩说你什么时候来草原呢?我来接你?她问叶刚你没有忘记咱们的约定吧?女孩闲谈的语调里,竞有一种宁静的忧伤。叶刚喉头鼓吟了一下,没能说出什么话。:叶刚那时想到了亚子。亚子你现在在哪呢?女孩说就这样说定了,你就今晚上来,我等你。她说她会一直等下去,即使等不来什么,她仍然会等着把它忘了——当然,她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电话挂了之后,叶刚看着话筒,呆了半响。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想到了那句诗;
不知道你是谁
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缘份
命运早已被上帝安排
二
叶刚又走上那条熟悉的路。他不想骑车。北方的风很冷,他想借助它清理一下散乱的思绪。与亚子相比,在读研究生之后,叶刚走上这条路的日子要少得多。更多的时候,是亚子来看他。那一辆红色的轻骑木兰,带来一路的灰尘,也带来亚子一脸的疲惫。亚子一个人在那世俗的生活里走得太疲惫太累之后,总是渴望诗意,渴望一种宁静的沉落,而这份诗意,这份宁静,叶刚是给了她的。所以亚子冲动来时,总是疯一样地跨上木兰,疯一样地跑来,疯一样地投入叶刚的怀抱。那时叶刚就搂着亚子削瘦的双肩,轻轻地抚摸亚子的头发、脸庞……他并没有很清醒地想要安抚什么,平息什么,但他的确安抚了亚子的激动,平息了亚子生命中的某些惊悸与不安。正是在他的安抚之下,亚子慢慢安静下来,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沉睡中的亚子恬淡得可爱,做着清澈而辽远的梦时,偶尔会微笑,一如盛开的玫瑰,让叶刚忍不住想吻她。就像一起在夜风里走着时,叶刚忍不住想去牵着亚子的手。亚子的手温润而细腻,让叶刚的心浮起沉落,就随后来搂着亚子整夜整夜地坐着时,一颗心在天边走了很远,很远。那一种时时激起的世俗的冲动,最后也被还原成宁静的渴望。至少叶刚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