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遥半跪半蹲在床边,拿了帕子替秦湄抹去头上细密的汗珠,再示意杏浓把熬好了放在一边晾着的药拿过来,用小银匙撬开秦湄的牙关,一匙一匙的喂了下去。杏浓连忙拿了细棉布垫在秦湄脸上,生怕药汤子淌一枕头。
秦湄病着,屋里门窗紧闭,生怕风吹进来再加重秦湄的病情。两个丫环喂完一碗药,早就出了一身的汗,却也顾不得擦。
杏遥端着空了的药碗出去,正遇上秦老夫人身边的挽云往这边来,连忙迎了上去:“好姐姐,你可算来了,快去瞧瞧我们姑娘吧。”
挽云轻轻拍了拍杏遥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抬手轻轻推开房门。见秦湄双眼紧闭,满面通红,身上也烫的吓人。杏浓眼圈已然红了,却忍着泪不敢掉下来:“这样的苦药喝了这么多,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挽云听了这话,恨不得捂住杏浓的嘴:“我看姑娘是急糊涂了!大小姐自然是吉人天相,何况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的慢些方不落病根。这样不吉利的话,休要再提!仔细老夫人知道了,看不剥了你的皮!”
杏浓吓得不轻,连连点头。挽云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去向秦老夫人这边,仔细回了秦湄的病情。
秦湄只觉得浑身酸痛,好似躺在热炕上反复地烤,喉咙里的苦意简直要苦到心里去,可是不光是四肢动弹不得,就连眼皮也睁不开。杏遥杏浓和挽云的对话,字字句句都听在耳朵里,偏偏喉咙里发不出来一丝声音。
自己这是在哪里?怎么杏遥和杏浓都在自己身边伺候?是齐家……齐家把自己的两个丫环也送回来了?秦浣竟然能让这两个丫环回来?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动不了也说不了?难道自己是哑了?还是得了什么难治的顽疾?秦湄顾不得考虑这些,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秦老夫人已经过世多年,挽云口中的“老夫人”是谁?
另一边秦老夫人听了挽云的回话,当即要把秦湄挪到自己身边来照顾。秦正则连忙苦劝道:“母亲何必如此。湄儿身边自有得力的人照顾,母亲若不放心,日日派人去叮嘱一番即可,何须劳动母亲亲自照拂?倘若病气过给了母亲,岂不是儿子大大的不孝。”
秦老夫人本就十分疼爱秦湄,见她的病多日不见好转,不免着急上火,“可怜我的湄儿自幼娘亲便去了,你又常年不在家,哪里知道什么。如今落水又吹了风,病成这样,下人再精细,我也是不放心。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若是有什么不妥,你让我这老婆子如何是好?”
秦正则听了这话慌忙跪下:“都是儿子不孝!”看了看秦老夫人神色,只得把劝阻的话再说的和软些。“母亲这几日操心湄儿,身上似乎不大爽利,不如母亲且休养几日,待精神足了,再把湄儿挪过来也不迟。况且湄儿正病着,挪来挪去只恐对病情无益。”
母子二人正说着,挽云一脸喜色进门来:“老夫人,老爷,大小姐身边的杏遥来回话,说是大小姐的烧退了,想是快要醒了。”
秦老夫人正在着急,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带了人风风火火的往秦湄的小院去了。秦正则也赶快跟上。到底是亲生女儿,秦正则也是担心的。
秦湄睁开眼,自己不是在庄子上吗?眼下这高床软枕,被褥帐幔一应都是好料子,绝不是庄子上那间四面漏风破屋。
秦湄坐起来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都是她熟悉的……这分明是她出嫁前的闺房!这是怎么一回事?!
披衣下地,秦湄赤脚走到妆台之前。铜镜里映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竟然是她十三岁的模样。熟门熟路的打开檀木描金的妆奁的小抽屉,果然有一副流云百福的金钏!错不了,这是自己十三岁生辰的时候祖母送给自己的生辰贺礼!秦浣还为此很是不忿了几日,没少给自己脸子看。
难道……自己竟回到了从前?
秦湄还没从这个冲击中回过神来,秦老夫人和秦正则已经来了。秦老夫人看见她已然醒了,搂在怀里便“心肝肉儿”的哭了起来,见她还赤着脚站在地上,忙不迭的让她快回床上去,又骂杏遥杏浓:“都是瞎的?!大小姐病还没好,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唬的二人慌忙跪下。
秦老夫人哭个不住,连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小心,以后可不许再去水边玩了!你要是有什么不好,我怎么向你娘交代!”
秦湄的娘凌霜华不仅是秦老夫人的儿媳,还是秦老夫人疼爱的外甥女,当年的婚事更是秦老夫人一力促成的。秦湄随了凌霜华长相,秦老夫人见了便有三分移情。秦湄病了一场面色憔悴,恍惚便是凌霜华病中的样子,秦老夫人更是心疼的不行。
秦湄听了这话,下床跪下请罪:“让祖母和父亲忧心,都是湄儿不孝!”
“快起来!你这孩子病着,还闹这些虚礼做什么!”秦老夫人说着,早有丫环把秦湄扶上床。
秦湄既然病好的差不多了,秦正则便放下心来,叮嘱了几句便向秦老夫人告退回了前院书房。秦湄前世并不受父亲宠爱,因此也不觉得什么,倒是秦老夫人面色有些不豫,只是当着秦湄的面不便发作,便由得秦正则去了。
秦老夫人本想照顾秦湄,秦湄心知秦老夫人因为自己的病必定着急上火,没准也没有好好休息,因此劝道:“孙女知道祖母疼我。眼下孙女病好的差不多,说不定明天就能去给祖母请安。到时候一日三次的去,祖母可不许嫌我烦。祖母想让我搬过去住,原也不着急,让挽云姐姐给我收拾一间好屋子出来,孙女我搬进去可就不出来了!”
一番话说得秦老夫人笑出声来,说道:“都依你!都依你!”秦湄陪着秦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劝秦老夫人回去歇息了。
杏遥送秦老夫人一行人出去,回来看见秦湄靠在床头发怔,只当她是病还没好精神短,便过来问道:“大小姐可是累了?不如躺下来略歇一会儿,药熬好了再起来喝。”
秦湄只是还没从重生这件事回过神来。自己重生回十四岁的时候,那么说上一世自己是死在了那个破庄子里?秦浣啊秦浣,你害得我好苦啊!苍天有眼,竟让我再活了一次。秦湄思索着秦老夫人的话,听秦老夫人言语之间自己似乎是落水引起的病?秦湄记得前世自己确实落水过一次。秦湄仔细回想这当时的情景,心下断定八成与秦浣有关系!秦湄明知秦浣自小嘴甜心苦,睚眦必报,却也想不到秦浣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秦浣!你看我还会不会放过你!
正想着,杏浓打帘子进来,看秦湄还没躺下便回道:“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杏遥见她面色有异,轻声说:“大小姐,若是不舒服,我便去回了二小姐让她回去。”
“人都来了干嘛还让她回去?我见见她就是了。”秦湄冷笑着,让人把秦浣请了进来。
“姐姐,听说你病好了?我可担心死了。”秦浣此时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仔细看去也是姣若春花的美人胚子。此刻一张小脸上满满都是担忧之色,乍一看上去,还真是为姐姐担心的好妹妹模样。
秦浣此番前来,根本不是为了探病。听说秦湄醒了过来,秦浣吓出一身冷汗,生怕秦湄说出落水前后的经过,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秦浣本就是因为一时嫉妒才推秦湄落水,哪里想得周全,连朱氏也没敢告诉。因此急急忙忙的过来,想一探秦湄的口风。若是秦湄不记得便罢了,若是她还记得的话,反正父亲素来宠爱自己,也好早早想个借口脱身。
秦湄见到秦浣,满腔恨意几欲透体而出,简直恨不得一刀杀了她。转念想到这样未免太便宜她了。既然自己重来一次,便要报复回去,让秦浣也尝尝众叛亲离孤苦而死的滋味!
秦浣见秦湄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眼中满是愤怒之情,心中登时“咯噔”一下:难道是……秦湄知道了?秦浣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得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放下时,便听到秦湄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妹妹有心了”。
秦浣想了想,又试探的说道:“姐姐现在觉得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比如……比如头晕什么的?”
“还好。”秦湄冷淡的说了两个字,心里却在冷笑,指望我摔坏了脑袋忘了这事吗?果然和你有关系啊。你想蒙我,还早着呢。
秦浣又说了几句安慰之语,秦湄皆是淡淡的应付了,气氛便有些尴尬。
恰在此时杏遥端了点心上来,见姐妹二人都不说话,插嘴道:“二小姐用点心吧。大小姐今日刚醒,怕是精神有些短呢。”
秦浣此时毕竟年纪尚小,做了亏心事心虚的厉害,此刻坐在秦湄面前真好比如坐针毡,但又不敢走,连点心吃到嘴里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煎熬着,秦湄开口说道:“妹妹以后可要万事小心,千万别像我这样,不慎落水。我身上不舒服,要歇一歇,妹妹要再坐一会儿就自便吧。”说完闭了眼,不再看她。
秦浣如释重负,赶忙告辞,回去的路上还在寻思,以秦湄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是自己推她的,只怕早就闹起来了,如此看来她八成是不知道了。秦浣琢磨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