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少凡换登机牌的时候,旁边一列队伍里的一个女人突然和少凡打招呼,她摘下帽子的时候我才认出是何青青。她带了很多行李,还有一副尺寸很大的油画。
“你们是去度蜜月吗?”她的口气似乎有一些嫉妒。
“不是的。”少凡说,“只是旅行。”
“我要去马德里看望一位画家朋友,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她抱着那个画框说。
看来她总是喜欢送画给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我们不是去度蜜月?”走进候机厅的时候我怒气冲冲地问少凡。
“我们确实不是去度蜜月啊!”
“但你也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气呼呼地说。
可能这是女人的虚荣吧!面对曾经的情敌最有力的回击就是美满的爱情。有时候爱情是用来炫耀的——炫耀是一种复仇。
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何青青抱着她的油画从另外一个登机口跑过来。
“能不能帮我暂时看管一下,我忘记带很重要的东西,需要出去拿一下,我已经叫人送过来了。”她对少凡说。
“时间来得及吗?”少凡问她。
“没问题。”她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你为什么要帮她看东西?”我质问他。
“你也看到了,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登机了。”
“她只是去机场外面拿东西,应该很快的。”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
开始检票的时候,何青青还没有回来。
“我先上去了,你自己等吧!”我赌气地说。
所有的乘客都坐好了,还是不见少凡的身影,我忍不住心里抱怨,直到空乘说已经关闭了登机口我才慌了神。
“还有人没上来呢?”我说。
“小姐,起飞时间已经到了,不好意思。”
“那我要下去。”
“对不起!我们已经关闭了登机口。”
我欲哭无泪。
为什么总是她横冲直闯地破坏掉我的美好?这次旅行本是我苦心经营,却被她轻易地改写。
我不禁失神落泪,少凡为什么可以我把我一个人丢下,而不是在关键时刻丢掉那幅画。难道在他心里终究是那幅画更重要一点吗?
就在刚才我还想要向她炫耀自己的爱情,现在从心底却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她一定很得意,和她相比,我永远是少凡首先选择放弃的那一个。
飞机冲破云层飞上一万米的高空,我感到越来越不安,因为我距离少凡越来越远了。这种遥远不仅是空间的距离,而是遥远到我害怕会失去他。我以为我们心无芥蒂,原来在他心里总有我未曾探寻的领域。
我的大脑一片麻痹的空白,一任飞机把我带到一个未知的国度。我的心被撕成碎片飘散在空中,机舱中只剩下我虚弱的肉体还残留一丝气息。
那只腕表难道竟是我和少凡爱情的宿命?我本以为峰回路转,怎料它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本来我想要使我们的感情更亲近,谁知它会令我们更为遥远。
踩在异国的土地上,我心如死灰。这里有我昔日最为神往的胜地,如今也不过成了一堆堆散乱的石头。
我去航空公司办理了改签手续,三天后提前返程。这一刻我明白,不远万里我来瞻仰的竟是爱情,可笑的是在来时路上却走失了情人。
三天后我终于踏上了返程的航班,几天以来模糊的痛楚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十几个小时后,我该如何去面对少凡还有我们的爱情?如果他向我道歉,我是不是应该接受他的道歉,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够挽回的残局。他可以眼睁睁地把我一个人放逐到遥不可知的国度,还有什么时候他愿意牵起我的手陪我走完全程?更重要的是,他是为了另外一个曾经爱过的女人,而我的可笑竟被她看在眼里。
飞机开始降落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身体失重了,或许爱情也失重了。
我拖着行李箱默默地打开门,少凡从屋里走出来,望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帮你拿。”他想从我手上接过行李箱。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进卧室,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扔到床上。
“那天时间快到了,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去另外一个登机口找她,等回来的时候登机口已经关闭了。”
“她的一幅画比我一个人还重要是吗?”我对着他咆哮。
“你不要这么说。”
“她为什么要让你帮她看东西,你们是不是还有联系?”
“没有,只有这一次。”
我哑然失笑。
“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不想去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耍我?”我哭着质问他。
“你知道不是的。”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说的都是事实。”
“事实就是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
“对不起!”他说。
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再也承受不起这三个字的重量。当我用尽全力去维护这段感情的时候,他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创伤。也许他从未想过我们的感情应该有个结果,所以才不去珍惜,而我却一厢情愿地想要与他走到时间的尽头。
当我们的身体还可以互相取暖,梦想却各有不同的憧憬。
他从不曾许诺我一个未来,原来我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我惶恐地度过未来到来之前的每一天,而他却安之若素,这是我爱情的宿命。
如果离别是最终的结局,我选择现在放手——或者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我把我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放到行李箱里。
我们的大限已经到了。
“你要去哪里?”少凡问我。
我低头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想面对我,我离开几天,你留下来。”他说。
“房子是你的,留下来的应该是你。”我含着眼泪说。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抱着我说。
“不可以!”我狠心地说。
“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
“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用力推开他,拖起行李箱冲出门外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是一次没法回头的决定,我选择把自己逼上绝路,是不想再执迷不悟,我知道越晚离开他将来我就会越痛苦。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永远地出走,总好过来日他用冷漠驱逐。
我在以前住的地方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我喜欢附近的那个小公园,闲暇的时候我会带一本书去那里打发时间。如果吃过晚饭时间还早,我会一直在公园里待到很晚才回去。
有一次我给玫丽打电话,托她帮我留意一下出售的公寓。她认识的人向来很多,何况现在已经是郑超的经纪人了。
“为什么突然要买公寓?”玫丽问我。
“我存了一笔钱,现在差不多够付首期了,就当是投资了。”
我没有告诉玫丽我和少凡分手的事。
“你是不是和秦少凡分手了?”她单刀直入。
“为什么这么说?”
“你根本不像是会投资的人,一定是没地方住了,才会想到买房子。”
“这一次是我主动离开他的。”我说。
“那又怎么样?受伤害的仍然是你。”
他是不会受伤害的吧?我哀哀地想。
选择离开不是因为爱得太浅,而是因为爱得太痛苦。我深知我们的爱情没有出路,离开是想放自己一条生路,只是距离稀释了爱情却稀释不了伤痛。
如果离开少凡我应该庆幸,那便是我不会再有新的痛苦。
在一个无眠的雨夜里,我把少凡送给我的漫画书《遇见了你》又看了一遍。
男孩和女孩总是在城市里无言地相遇,却不曾相识,直到有一天他们意识到那是爱情的召唤。从此他们在城市中每天寻找曾经那个不经意的身影,却再也没有遇到对方。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对少凡说。
“我想说的是每一次相遇都是珍贵的,我们应该珍惜每一次相遇和相识的机会。”
“这个故事为什么没有结局?”
“故事的起头总是美丽的,结局却总有遗憾。他们彼此挂念着一种不确定的美好,如果他们不去开始,美好也不会消失。”少凡说。
我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像极了我和少凡,我们不也是没有结局的吗?难道这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情节?早在我们相遇之前便注定了日后有一场别离,或者我们的相遇本是为了成全这场别离。
一连下了几天雨,天气预报里说气温骤降了七八度。
我找出来一件浅咖色的风衣准备上班的时候穿。这件风衣是两年前过生日的时候少凡买给我的,后来一直没怎么穿过。
我在口袋里摸到一把钥匙,我认得是少凡旧公寓的钥匙。我突然有一点难以自持,原来有时候物比人还要长久。
下班的时候我突然决定去少凡的旧公寓看一看。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借口能够支持这样的决定,但是同样没有理由能够阻止我这样去做——那把钥匙我在口袋里已经摩挲了一整天。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缓缓地转动,门锁开了。我不禁微微一笑,原来这是一个早已熟悉了的幸福的动作。
房间很久没人来过了,家具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轻轻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好像害怕惊动了那些蒙尘的旧梦。
我走到阳台上,正值黄昏,落日的光辉柔和而温暖。我闭上眼睛小心地呼吸,贪婪地享受这片刻的温暖。有一个刹那,我觉得很幸福。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落日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下天边的一抹绛色。
我突然决定把整个房间都打扫一遍。我把家具和地板认真地擦洗了一遍,累得浑身是汗。可是,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我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那个过程是快乐的。
后来的每一个周末,下班后我都会去少凡的旧公寓打扫房间。去的时候是快乐的,但每次锁上门离开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犯罪感袭上心头。不知不觉中,我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惘。我觉得自己不可救药,我想过放弃,但每到周末我都经不住自己的引诱。所有的事都是会上瘾的吧?就连这种瘾都会折磨,即使我一再提醒自己这瘾与思念无关。
房间的每一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故事的布景,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不断地去触碰那些故事的细节。原来我从未努力地忘记过去,反而有意地加深回忆。不是我不懂得爱自己,只是我不确定忘记痛苦,还是不忘记更为痛苦?
有一次,我在一间商铺的卷闸上看见贴了一张招租广告。我突然想到少凡的旧公寓说不定有一天会租出去,到那个时候我便不会去打扫了。我给自己的可笑与荒唐找到了一个合理的期限,我有一些心安理得了。
后来的一天,我又去了少凡的旧公寓。
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个纸盒,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婚纱,就是曾经我在婚纱店试穿过的那一件。我突然觉得一阵恍惚,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心潮汹涌。
这个时候我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走进来的人是少凡。
“上个星期怎么没来?”他走到我跟前问我。
“同事生日。”我低头说。“你怎么会来?”
“上次有个朋友想租房子,我带他过来发现房间打扫过了,我想到一定是你,所以就没租。”
我把钥匙放到茶几上。
“还是租出去吧!”我说。
“你不是喜欢在这里看落日吗?”
“阴天是没有落日的。”我望着窗外的阴霾说。
“你为什么喜欢看落日?”
“有时候喜欢是毫无道理的。”
“我能抱你一下吗?”他问我。
“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胖了还是瘦了,那件婚纱还合不合身?”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哭?”
“书上说女人永远不会忘记令她哭的男人。”
2011年2月26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