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红菱带人进来给乐清洗漱,更衣。
乐清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随口问道:“父皇,昨晚歇在了哪?”
“陛下昨晚哪也没去,歇在自己的永露殿,不过晚上召见了皇后娘娘。”红菱低着头答道,自从那日乐清罚了翠萍出去,红菱的性子就变得内敛了不少。
乐清微微一笑,带着明月去给皇后请安,今日皇后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知道昨夜陛下召见了皇后,各宫娘娘不免客气奉承一番。
乐清听着无趣,侧首去看杜美人,如自己所想。杜美人脸上未见不虞之色,倒是与身畔的妃嫔巧笑嫣然。
请安结束,乐清想着皇后提起那日损毁的玉,司饰局已经修复的事,心下又添新恨,眼见自己就要去来祥寺,却在此损玉修复,皇后居心昭然若揭。
“明月,这里离玉芙宫不远了吧?”收回思绪,乐清问着身侧的明月。
“回公主,应该是了。”明月看一眼周边的景致回答道,若是记忆没有错,从这里左转就是曾经的玉芙宫了,当年蓉贵姬的宫室。
给七公主披了一件深紫色攒花大氅,明月不确定的问道:“七公主是想?”
“当年本公主离开时,蓉贵姬病着没能见到,这一晃七年了,如今回来,也该去见上一见。”乐清轻言细语道。
对于蓉贵姬她是敬重的,不仅因为她曾是母妃带进燕宫的,更是因为她与母妃一般都是苦命的女人。她们有着相似的命运:一个因为失去孩子而香消玉损,一个因为远离孩子落了癫疯。
步入玉芙宫,虽然做了准备,乐清心里还是陡然一震。
眼前的凄凉,是她没有想到的。枯木不逢春,春花不复苏。满眼尽是凄凉意,入目皆是无根尘。
“你是?”这时一位老妇从陈旧的红门大厅内走出,对着乐清问道。
看着眼前的苍老老妪,乐清眼圈红了一阵,不答反问:“可是辛妈妈吗?”
这辛妈妈还是当年母妃从苏家带来的,后来成了三皇兄的乳母,三皇兄去往秦国做质子时,辛妈妈留了下来服侍蓉贵姬。
“奴家正是,你是…”辛妈妈问着,又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的瞅了瞅乐清,惊疑的说道:“七公主殿下?”
“是我。”乐清温润的笑了。
“呀!”辛妈妈像受了惊吓,向后退了一大步,又觉不妥,脸上的表情僵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唇打颤道:“七公主,您可回来了!”
那样的诧异,那样的期盼,乐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滚落下来。
她几步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老妇,口里说道:“辛妈妈快些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这样跪着让别人笑话,乐清怎受得起?”
“受得起、受得起。”辛妈妈一边念叨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
“辛妈妈,蓉母妃她……”乐清开口问道。
“唉!”辛妈妈深深叹口气,陈述道:“还是如曾经一般,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念叨三皇子,坏的时候就念叨陛下的不是。你走时,陛下还常来看看,可是后来就不大来了。皇后也派人来瞧,只是那些个心被狗叼了的,每回来也是眼比天高,只在院外瞅瞅就算了事。倒是惠贵嫔时常过来探望,玉夫人也常排下人带东西过来。可是贵姬娘娘这是心头病,总也好不了。”辛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乐清等人引到内室之中。
走到内室也没见什么伺候的人,乐清疑惑的问道:“蓉贵姬她身边的人呢?莫不是都偷懒跑去玩了?”说着眼神也凌厉起来。
“七公主莫生气,这都是娘娘的意思。先前因为娘娘落了疯癫,那些玉芙宫里住的妃嫔就搬离了,这些七公主你是知道的。后来夫人时常发病,一病就时常伤人,后来夫人的掌事丫鬟云夕被伤了脸颊,夫人好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就让宫人们都走了。”辛妈妈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哦?”乐清心思流转,开口问道:“云夕呢?”
“唉!”辛妈妈叹口气道:“多好的一个姑娘,只因为脸上有伤就不能服侍其他妃嫔,就被打发去了辛役司,后来娘娘知道了就又招了回来。这会正去厨房取饭食去了,一会就会回来。”
“哦,那倒可惜了。我记着她是个很有眼见的姑娘呢,在蓉母妃身边一向做的妥当。”乐清看了一眼落在墙角的阳光叹息道。
“可不是嘛,因为脸上地伤,常常在外头被欺负,我都心疼她!”辛妈妈说着,掀起帘子,对着乐清说道:“七公主,夫人她最近疯癫发了,不能见人,你就在此远远的看看,等到夫人好了,我再叫云夕去请你。”
看着帘子后一身华服,跪坐在地上抱着襁褓,口口唤着“麒儿…”的女子的后背,乐清悠悠应道:“好,蓉母妃就劳您照顾了,我过些日子再来。”
“这是奴婢应该的,七公主也要小心保重好自己。”辛妈妈回答着,眼睛泪光盈盈。这七公主回来,她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从玉芙宫出来,乐清心情很是沉闷,心里又添一道蓉母妃凄凉的身影。
“唉,三皇兄,你何时能归来?乐清想你了。”乐清心中自语一番,对着身侧跟随的明月吩咐道:“回去之后叫人送些东西过来,日后这里你多加留心。”
“奴婢知道了!”明月低声应了。
乐清又回头,看了看破败的院墙。目前她在宫中也是步步谨慎,蓉母妃的事别的宫室不会不清楚,此事她不能出头,只能让身边的宫人多方照料了。叹息一声,缓步向岚静宫行去。
回到华清阁,心中因玉芙宫的事,乐清心中发堵。靠在雕花描凤的榻上,心思飘出好远。
从先祖开始,乱世两百年间,秦、魏、燕三国鼎立。到如今,三国中燕国势力最弱。七年前秦国强借和州之地,后来又出兵攻打燕国皆因于此,国弱而遭欺。
国力最弱的燕宫也不如秦宫雄伟、不比魏宫奢华。燕宫总设九宫,分别是太后居住的永寿宫、皇上居住的永福宫、皇后居住的凤栖宫、当年她母妃居住的灵犀宫、惠贵嫔居住的云翠宫、蓉贵姬居住的玉芙宫、玉夫人居住的宁馨宫、待选秀女居住的明光宫、皇帝子嗣居住的岚静宫。
所以燕宫又称九宫,由于太后过世的早,永寿宫也是先皇的妃嫔们居住,因为先皇太妃们喜静,所以永寿宫是九宫之中最宁静的一处宫室。九宫不设冷宫,可今天她所见的玉芙宫却分明一副冷宫的样子,可想而知里面居住的蓉贵姬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当年玉芙宫并不叫玉芙宫,只因为居于此宫的一宫主位蓉贵姬本名带蓉。陛下言佳人如玉共芙蓉,特意改名玉芙宫,当年那是何等的荣耀和尊宠,可如今。
想着今天看到的玉芙宫那堪比冬日的光景,再想想去年今日的种种不同,乐清心里一阵绞痛,手指将锦被一次次的握紧。
无论是七年前让她的皇兄战死沙场的那一战,还是如今她与蓉贵姬的凄凉,都是拜皇后和秦国所赐。他们从自己手里夺去的一切,他们让自己失去的所有,她都要让他们付出同等的代价。
那一年,是元兴十六年。那一年的夏天,热得让人不得喘息。因为久不降甘霖,燕国多地闹了旱灾,百姓生活艰难,怨声载道。
周皇后向陛下谏言,说自己见天下大旱,心有不忍。特上凤来山请了来祥寺的无望大师祈求苍天,上天感嗯赐下一个解决的方法。这个方法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燕宫皇家龙凤珠,双珠同往来祥寺,金凤祈福龙入渊。
后来这方法得无望大师的推算,得出如下解语:说是要在燕宫找寻帝王后妃所出,同年同月同时生的龙凤胎,此乃龙凤双珠,说来也巧当时苏贵妃的两个孩子正是同胞而生的龙凤胎,而燕国有来祥寺,来祥寺正好有一座别院名叫渊引居。如此巧合,正是苍天的意志。
这样一来解决的法子就简单了,只要七公主和六皇子一同前往来祥寺,七公主祈福苍天,六皇子陪在渊引居就可。于是她父皇一道口谕,她与胞兄墨胤就同去了来祥寺。
后来她才知道,她在山上的那三个月,秦国又以借和州之地攻打魏国,燕国不允之由,对燕国发兵。她和皇兄出事地那一天,正是秦国攻打燕国最重要的一战,那一战死了不少人,她的二皇兄也战死在了沙场。
她一定要到来祥寺找到无望大师,查出当年的天赐方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她一定要将这有心人找出来,以报她当年母死兄亡,凄凉离宫的深仇。乐清想着这些恨与怨,躺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睡梦里,大火从记忆深处蔓延下来,烧得她的心烈烈的疼。
眼前是纷乱的战场,到处都是死人,滴着血、流着泪,身上插着侵了血液的刀戟,折断了羽翎的利箭。他们像是见了恶人一样涌上来,困住了自己。
乐清叫着,可发不出声音,挣扎着,却动不得分毫。这时她的二皇兄墨黎冲上来,护住了她。
“皇兄!”她喊,这个日日思念的人,从小保护着她的二皇兄。心中千言万语,可是却开不了口。那些战死沙场的死士涌上来,分开了他们,拽走了她的二皇兄。刀戟斩下去,箭雨射下来。“皇兄!”她叫,喊得嗓子沙哑,可是墨黎只是回过头,冲着她宠溺的笑,倒下了,化成一滩血水,尸首都不留。
“黎儿、胤儿,我的孩儿!”母妃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她机械的转过头,不敢看母妃的眼睛,流着泪跪倒在地。
“母妃!”这一声肝肠寸断,心头失去二皇兄的酸涩,心中未能保护六皇兄的悔恨涌了上来。“母妃,都是乐清不好,您打我,你骂我,怎么都好。”乐清哭成了泪人,扑倒在苏婉的身上。
婉贵妃抬眸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我的女儿,我的苦命的女儿,你若走了,留下本宫一个人可如何是好?”婉贵妃的眼眸中全是不舍,全是深情。看着乐清的眼睛却渐渐失了神彩。
乐清惊愕的抬起头来,一把抱住婉贵妃:“母妃,母妃,不要丢下儿臣,不要丢下儿臣一个人。”可是乐清身前抱着的婉贵妃,还是溘然长逝了。
“母妃,母妃!”乐清呢喃着从梦中惊醒,泪水从眼角滑落,侵湿了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