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陌黎从听见玉帝开口的那分那秒起,心就好似要从胸口破膛而出一般,充满异常的活力,一上一下蹦跶得飞快,使他的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呼吸愈加急促,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坐立不安。他不知道玉帝的鬼葫芦里卖的什么毒药,因此心里愈加害怕和紧张。
寒陌黎趁别人互相低声细语咬耳朵时,便偷偷往玉帝的方向看去,见玉帝一心只顾审视着众仙君,并没有关注自己,心下略略放心了些,可是眼见玉帝的脸色忽明忽暗,眼眸中深不可测,透着威慑力的寒芒,又让他不得不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难受极了。
玉帝早已感知到寒陌黎偷偷摸摸的眼光,但并未作何反应。他见众仙君仍扭扭捏捏,不肯答话,索性也不再继续拖下去,干脆直指其中一位器宇不凡的仙君,似笑非笑地问道:“遥弈尊君——你可有心仪弟子?”
寒陌黎心微微一紧。遥弈尊君略显讶异地看了看玉帝,但是脸上并未显示出任何不对劲,依旧淡漠如冰。遥弈尊君本应玉帝之允,可不必自称为臣,包括所有面见圣上的繁文缛节,也可以一并略去。但是,他不想让人诟病,说三道四,所以一切该有的礼节还是一应俱全。起身向玉帝恭恭敬敬地一作辑,不卑不亢地朗声答道:“回禀陛下,臣并无心仪弟子。”末了,忽又顿了顿,似是在思索什么,话锋一转,又不疾不徐地道,“不过,此届群仙中,确有一人深得臣心。”
“哦?”玉帝眼眸微微一闪,无波无澜地继续问道,“能让尊贵如遥弈尊君都青眼有加之人,不知是谁?”
遥弈尊君仍旧面无表情地躬身再次作辑回答:“回禀陛下,尊贵是绝不敢当,不过……”遥弈尊君扫了扫底下一众正殷殷期盼的小仙,毫不犹豫地直指其中一个道,“就是那位身着青衣的男子。”
而寒陌黎此时已是全身僵硬,手脚冰凉,朝着玉帝和遥弈尊君的方向瞪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和茫然无措。怎么会……怎么会……他明明这么优秀……明明如此出类拔萃……怎么会……为什么?!凭什么?!哪怕是遥弈尊君对自己毫不吝啬的赞扬,都不能掩盖他内心滔天的恼恨。他苦心经营的计划,真的就这么毁于一旦!真的就这么毁于一旦!他不甘心!
玉帝看了看下面满脸震惊的寒陌黎,只当是他太激动了。毕竟,面如冰山的遥弈尊君能如此夸赞一个初入天庭,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金仙,当真少见。
玉帝一笑道:“原来如此,爱卿当真好眼力!一眼便看中这其中的翘楚!”玉帝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倒是不知,如此人才,爱卿为何不收?世人皆言,爱卿择人之标准,难于上青天。如今却是个送上门的绝佳机会,爱卿为何就此放弃?”
遥弈尊君瞟了一眼满脸楚楚可怜的寻微晚,心中暗笑,面上依旧不露声色,道:“世人目光短浅,陛下岂能同泛泛之辈相提并论?陛下有所不知——臣以为,臣收徒寻微晚一人,对得起她,也对得起臣自己。毕竟只有一徒,臣可以毫无保留地日夜向其传授臣之毕生所学,可成才便已是臣之大幸。但若是再收一徒,臣就没有如此充沛之精力悉心传授了。臣本无心管理徒儿,当初收徒一事,若非陛下一直苦口婆心地劝臣,臣是断断不愿收徒的。不过幸亏臣收的这‘好’徒儿资质也不错,才一直教导至今。但是如今即使仅仅只有寻微晚一人,臣都已是焦头烂额,不知从何教起,再添一人,着实有些不妥。倒不如臣将此契机拱手相让,人才,不止臣爱,众仙君同样爱才惜才。臣此番决定,也算是成人之美。臣相信,定然有比臣更合适他的师父。”
寻微晚一听这冠冕堂皇的话,嘴角微微抽了抽。敢情自己叫师父替自己隐瞒下来就是多此一举!本来就是嘛,自己即使不示意,师父也定会为自己瞒下实情,毕竟——寻微晚咬咬牙,如是想着——就像他说的好了——“家丑不可外扬”。何必把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上去给人家肆意妄为!师父这话,明摆着就是说自己贪玩闹事,让他不得消停!说什么“‘好’徒儿”,分明是嫌弃自己资质太差劲,让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只是一番措辞罢了!哼哼哼!这笔帐,她寻微晚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再观寒陌黎,他的身形微微摇摆,脸色苍白如纸,似欲倒下,整个人全身轻轻颤栗地厉害。他张张嘴,却又哑口无言;他想抬抬手,却又毫无气力。颓败灰白,沮丧不堪。
那边玉帝依旧在和遥弈尊君打太极,丝毫没有关注寒陌黎此时失魂落魄的状态。玉帝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人才,爱卿放弃,当真是可惜了……唉!只叹世事难料,羁绊太多……”
寻微晚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敢情玉帝是变着法儿骂自己是累赘呢!她几乎想仰天长啸,她明明这么乖乖的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这玉帝老儿今个儿是来搞事情的吗?十句话九句都是骂自己的!说得倒是好生委婉!真当她是傻子一个么?!
遥弈尊君对自己的徒弟心知肚明,她又何尝听不出这玉帝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是有气不敢撒,自个儿闷着罢了!想着,暗暗笑了笑,却又叹一口气。笑的是自己的徒弟因为惧怕玉帝而再三隐忍,这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难得有让寻微晚吃瘪之时。叹的是今天若是就这样回去,还不知又有多少亭台楼阁、琼楼玉宇要遭殃呢!可怜他的仙峰,又要惨遭蹂躏!
玉帝话锋忽然一转,问道:“既然爱卿不愿收徒,那如此人才浪费了也可惜。倒不如爱卿指定个信过之人,请他收下这绝世天才?爱卿眼光独到,心思缜密,想必定能择一不二人选。也好让这金仙有个归宿不是?”
遥弈尊君叹口气。听他这么一说,玉帝的心思便昭然若揭了,再明显不过。只是,遥弈尊君怎么也想不通,玉帝为何会公然抓着自己不放,难道非要他点破么?众仙君也不傻,都是心思玲珑、懂得变通之人,难道他们还想不通这区区小小关窍么?还是说……玉帝另有所图?
让他点出玉帝话里的弦外之音,固然可以给玉帝找个台阶下,不会有损于玉帝的面子,可是,能担此任务之人,并非只有他遥弈尊君一人啊,为何独独紧紧抓住他不放呢?
遥弈尊君渐渐陷入了沉思……
玉帝看见遥弈尊君若有所思的目光,便知道遥弈尊君已经有所觉察。但是,眼下并非是个可以容他细细思索的时候,不知还有多少仙家等着收徒呢!这收徒仪式,万不可一拖再拖下去。他出声道:“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遥弈尊君听得玉帝再三催促,也知现在并非是他思索之时。微微一思虑,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依着玉帝之意说下去了:“臣以为——在场的各位仙君,无不是仙界有头有脸之人,也各有一身旁人穷尽毕生之力却难以匹及之功……”遥弈尊君微微凝眉,众仙君的心也因他说到一半而高高悬起,一时不由得紧张万分。的确,他们也很在意遥弈尊君的答复,毕竟遥弈尊君方方面面都完全不同于他们这些仙君。他特立独行,却是仙界曾经当之无愧的第一战神。但他早在一千多年前便退出天庭,隐居于人间的深山老林中,闭门不出,以游山玩水为乐,又靠着医术和仙术济世救人。因为隐藏得好,没有让他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也都是做造福人民之事,所以玉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这回事,继而着手开始培养新一代仙界战神。本来这事是要遥弈尊君接手的,但是遥弈尊君不愿受天庭束缚,更不愿耗费时间和精力培养战神。玉帝别无他法,只得亲自下凡,好说歹说才将遥弈尊君劝回天庭,并又约法三章。说来也巧,时隔一千多年,遥弈尊君收的第一个徒弟,便是寻微晚。因为遥弈尊君推掉了训练新战神的任务,玉帝看不过去,这才叫遥弈尊君收徒。至于这新战神嘛……在选定之前,玉帝便已经对每一个天界之仙的资质都进行了考核,可是却发现仙界已无可造之才适合做下任战神——毕竟这事关乎到天庭未来的命运,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随随便便当的。所以玉帝才提早举行了升仙入籍仪式,就是为了在这一届的小仙中寻找有资质做新战神之人。果然不负他所望,这届小仙资质的确绝无仅有。于是在看见寒陌黎和另一个金仙时,他心里便打定了主意,而对寒陌黎实力的小小试探,则让他越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