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城,工部侍郎云府。
二月二十,东林书院沐休。
正是杏花绽放的韶光,微醺的春风吹拂过树梢,也轻拂着云素锦的脸颊。几片杏花随着暖风悠悠地飘落在清风阁假山下的池面上,引得游鱼追逐嬉闹,好一番野趣幽幽。
俯身趴在栏杆上的云素锦,身着一袭浅绿色书生长衫,头上只是简便地簪着碧玉簪,表明了她的学子身份。微微拉扯了一番这宽袍大袖,云素锦不禁怀念起二十一世纪那简便的衣着来。自从穿越到大梁以来,算算也有三年时间,云素锦度过了充实的书院生涯,留给她想东想西的时候也只有在府中沐休,特别是在清风阁放松的时候。
三年了啊,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莫名感慨一声,云素锦拈了片杏花,轻轻放下水。池面因着水面上的芊芊玉手而泛起层层波纹,泛起了层层涟漪。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这呢,绿竹可总算找到你了。”来人是个女子,扎着两个总角,穿着一身乌青色衣服匆匆从路的那头赶来,大步疾走,相貌真真应了那句槽点很多的话--“眉清目秀五大三粗”。
云素锦一听到绿竹的大嗓门,收手不再扯衣襟,看绿竹走近了才开口,微微抬头俯颔:“绿竹,不是叫你不要打扰吗?显得没有规矩。”
云素锦开口斥责,除了因为绿竹违背自己的吩咐“不许打扰”而略有不满之外,更多的是担心自己露了破绽,表现地与原主的行为不妥。云素锦很明白,在这里不可能讲民主与平等,绿竹违反吩咐于情于理就该受到责备,自己要是纵容,表现地过了,反倒显得不自然了。
绿竹对这番斥责兵不放在心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做出跑得很急很累的样子:“小姐,都是怪那海棠,路上拦了绿竹一会,不然绿竹早就……”
云素锦稍微不耐烦了,这绿竹嘴巴也碎了点,老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她还记得在一月末沐休的时候绿竹就已经告过这唤作海棠的丫鬟的状了。云素锦正了正坐姿,开口打断:“行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绿竹不敢再提,反正告状海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笑嘻嘻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你要成亲了!小姐,你可要早日替云府开枝散叶啊!”后面那句绿竹也自知失言,连忙低了头不再说话。
云素锦在大梁的年纪是十八岁,也是到了成亲的时候,只不过这件事毕竟是人生大事,云母要是没有确切人选肯定不会说出来,绿竹这消息便是她自己在云府四处打探再加以推测来的。
“绿竹!你长能耐了啊,母亲下了令禁止府中谈论此事,你倒是好,越发长进了。”说话间,云素锦右手大拇指搭在食指上,微微握紧了拳头,心中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工部侍郎这个职位尽管在京中算得上不大不小,但好歹也是个从四品,眼巴着云府的人也不是没有。云母只有在确定了自家这个唯一嫡女的夫郎人选后,才能放出风声。不然,下人一谈论,容易让消息透露,也容易走了味儿。云母纵横官场那么多年,一直保持中立,除了能耐,也有小心谨慎的一面在。
云素锦在书院的时日可比云府多得多,绿竹自然少了些许的管教,胆子渐渐大起来,不然她之前也不会在云素锦面前上眼药。从小在礼教制度下长大的绿竹便是再胆大,也不敢以上犯下。被云素锦敲打了这么一下绿竹也老实了,当下低头老实开口:“回小姐,绿竹是听得夫人身边的侍儿说起,便留了个心眼。恰逢家主差绿衣叫绿竹来请您。小姐……”说到这里,绿竹微微仰头,期待地看着云素锦。
在绿竹回话期间,云素锦一直在对自己做心理建设。稍稍平息了一番后,云素锦还是有些激动,实在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这么快到了娶夫郎的时候,压抑着声音缓缓开口:“绿竹,这次本小姐暂且记下,下次再犯,一并重罚。那你可知母亲相中了哪家公子?还有,这件事,父亲知道吗?”
“家主与夫人一同定下来的。小姐,夫人是男眷,这等大事还是要家主定夺的……”绿竹闻言,低着头小心开口解释,紧紧闭着眼睛,生怕下一息小姐的耳光会打在自己身上。
云素锦比绿竹高些,绿竹又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她的异样,云素锦自然看在眼里,不禁好奇:“怎么了?这是怕我打你?”
谁知这话一出口,吓得绿竹当即便跪在了地上,不住地求饶:“小姐,小姐,绿竹错了,求求您饶了绿竹吧。”
大梁开国就传下来规定,一月三旬,所有书院只在旬日放假沐休。云素锦所在的东林书院除了这点规定与其他书院相同,剩下的便是不同,除了开设武课大力宣扬君子六艺之外,还规定上课期间学生不得带丫鬟随侍。
所以云素锦与绿竹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并不知道这个身躯的原主说这句话就是要打人的意思。就算云素锦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原主性情如何,下边的丫鬟侍儿又怎么敢说出来真相。
“……咳,绿竹,要不是母亲叫我,不然有你好看。起来吧,前头带路。”特别严肃地说完这句,云素锦知道了一点原主的事情,默默把这一点记在心头,神情高冷,颇有一番“小姐我心情好放过你”的姿态。
“是。”
由绿竹领着到了三省阁的院门口,云素锦抬脚迈进了,挥手制止了在书房伺候的丫鬟通报,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并不昏暗,房内收拾地幽静而雅致,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山水人物雕刻其间。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
雅致的书房里,坐着一妇人,俯首卷帙,于这环境相得益彰。此人一听声响,抬头见着云素锦,肃穆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很快闪逝:“来了,坐吧。”声音不轻不重,反而透着一股威严。
看到云母头上的白发,云素锦激动想要辩解的心情稍微熄了一熄,与此同时一股愧疚感浮上心头。云素锦是在看男生小说时无意穿越,但毕竟怎么说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占了原主的身子,害的别人中年丧子,还是唯一的一个孩子。收了收愧疚的心,云素锦恭敬行礼:“母亲安好,不知唤女儿前来,可有何效劳之处?”
三年来,对这个礼教严苛的世界,云素锦也算有所了解,更是遵循着其中的规矩,“长着有事服其劳”一贯是世俗强调的事情。至于在自己府中这般讲礼,也是按着云母的要求来的。
“算起来,你也十八了。你也知道,不日便是春闺之际。想你十二中了秀才、十五又上了大学。为母与古夫子商谈过,以你的才学,自然是大有所为。你这几日便好好准备罢了,至于那些子拳脚功夫也无需再练习了。整日里这般,又不需要考武比,何须耍猴一般!”对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云母不是不疼爱,旁观云素锦的表现,心中更是满意万分,但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严母慈父,“慈”这一方面自然有自家夫郎,那自己一个严母的态度得保持着。
云素锦早就知道云母看不上她“每天运动保持健康”的观点,倒也没有多少想法,恭敬听完之后,仍然问道:“母亲训示,孩儿自当遵守。那,孩儿便告退了?”
“下去吧。”
“是。”
一路走到了自己的院子,云素锦转身看着一直小跑跟随着自己的绿竹,有心迁怒怪她情报不准,看她这幅冷风里流汗模样有些不忍,但是为了保持跟原主的一致性,稍稍缓和语气:“绿竹,你这可是谎报军情呢,还想讨赏?是不是小姐我对你太宽松了?”
绿竹面上一副委屈姿态,噘着嘴辩解:“小姐,绿竹以为大登科小登科都是一起的嘛。”
云素锦被绿竹隐晦的暗示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古时候成家立业,自然是成家在前,立业在后。何况现在的自己十八岁的年纪,离商议嫁娶之事本就不远,母亲这般强调自己成绩学业,之前不说,应该也是看这次科举再行决定吧。
想到这里,云素锦稍感无力,科举决定人的一生,不管是男子嫁人还是女子娶夫,都跟这最后的结果有些相关。呵,这任性的世界哟!
腹诽一句后,云素锦在绿竹的伺候下,打开书本继续看书,虽然功课完成了,但是检查一遍再复习一下也没什么大碍,更何况今日母亲特意提点要自己考个好名次呢。谁让自己占了一个十五岁小姑娘的身子,不管怎么说,都要替她尽孝道吧。
虽然这么想,但是不一会儿,云素锦就感到脑袋昏昏沉沉,使劲睁大双眼看书也是恍恍惚惚,东西重影在一块。
“砰”的一声,还是扛不住睡意,云素锦的脑袋搁在了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