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坐了会,贺瑜方同纪争便起身告辞。
万青青起身挽留道:“这都晌午了,不如在这里用饭罢。”
贺瑜方婉拒了,万青青无法,只得将两人送出去。
到了门边,万青青咬了咬嘴唇,终是开口唤了一声:“贺大哥,你此来——”莫不就是为了让这少年来看看我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是否属实?
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回了肚里,强烈的自尊和长久以来被人捧着养出来的高傲没有让她开口。少女轻咬红唇,美丽的眼睛直直盯着俊朗的男子,柔柔的眼波欲说还休,这样的风/情,换了任何一个男子在这里都要忍不住大生怜惜之情。
但此时在这里的是贺瑜方。他这人似乎生来在情情/爱爱这方面少了根筋,万青青这样的风/情放在他眼里,也不过跟寻常女子无异,实在是比牛嚼牡丹还要煞风景。
只见他打了个哈哈:“万姑娘且请留步,剩下的路我都识得的。”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万青青咬着嘴唇,忽的跺了一下脚,眼底浮出一抹不甘之色。
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凭什么他连个正眼都不肯给她!她都这么放下身段了,他的称呼还是疏离有礼的“万姑娘”——去你娘的万姑娘!
“你和那位万姑娘很熟?”跨出争鸣楼的大门,纪争问贺瑜方。
那万青青对着贺瑜方开口闭口一个“贺大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对贺瑜方的热情。不过贺瑜方对她却只是淡淡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疏离,这让纪争有些不解。
“算不上熟,只是从前有过一些交集。”贺瑜方轻描淡写,斜眼看纪争,嘴角勾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怎么,瞧人家长得好看就看上人家了?我可先跟你丑话说在前头,牵线搭桥这种事找我没用,看上人家了自己想法子去。”
纪争对此的反应是翻了个白眼,不理他。隔了一会儿忽的却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姐姐说过,想看一看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人究竟长的是个什么模样,可如今……”
这就是他来看万青青的目的?贺瑜方偏头看了紧紧抿着嘴的倔强少年,无言的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半晌才道:“逝者已矣,生者可追,你无须太过伤怀。”
纪争默然无语。
两人用过午饭,纪争本待继续去茶寮坐着打听消息,贺瑜方问清楚了缘故,皱眉道:“你如今自身性命都不保了,还管他什么九幽门?等日后你延得性命,拜入我试剑堂,那时用着试剑堂的名头去打听消息岂不比你这方便得多?”
又说:“当务之急还是去想法子怎么救你的性命,此事片刻不能耽误,咱们即刻便启程。”说着不由分说拉着纪争就要回客栈收拾东西,纪争无法,论武力又拧不过他,只得跟着他出了清州城。
清州城外有一条大河,唤作清河,自东而西注入大海。
贺瑜方雇了条小船,顺流而下。
纪争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贺瑜方道:“西南有个绝命鬼医,虽然为人有些古怪,但论及医术,他要敢称第二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昔年我随师父去拜访过他,此番便去请他老人家给你瞧瞧。”
此行路途颇为遥远,光是水路就得月余。贺瑜方雇的是小船,胜在轻巧灵活,此番又是顺流而下,船行甚急。
到了晚间,艄公将船停在水流和缓处,用绳索将船拴在岸边的树上以免飘走。
这船实在是小,只有前后两个船舱,前舱是艄公夫妻两个住的,贺瑜方和纪争两个只能挤在后舱。
不过出门在外也无需讲究,他两个也不是那挑三拣四的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也没怎么。而且因为是在河上,夜晚的风便格外的凉些,开着窗睡觉的话还得盖上被子才不会着凉,是以也并不觉得热。
用过晚饭,草草洗漱一番纪争便先爬去睡觉了。他虽然会水,却是第一回坐船,难免有些不适应,就连晚饭也只随便扒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艄公夫妻两个收拾好了也自去睡觉了,贺瑜方在船头吹了会风,不多时就觉得无趣,索性也钻进了船舱。
纪争已经睡着了,蜷着身子缩在床里侧。贺瑜方瞧了一眼,吹熄了烛火,自去一边盘腿坐下,心中默念内功心法,不一时就入了定。
月光透窗洒进来,清凉的夜晚如水静谧。
“小争,快来试试我给你做的新衣裳。”
熟悉的语调突兀响起,纪争茫然转头,却见连英儿正俏生生的立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手里拿着一件衣衫正对着他招手。
“姐!”纪争惊喜地跑过去,正要接过连英儿手中的衣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抬头,入目的还是那温柔的微笑,纪争下意识也扯了扯嘴角,然后忽然见到连英儿那娇美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浓重的黑色,自上到下,将她的脸一分为二。
心中蓦地一惊,泛出来深深的惊恐,想要大声叫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连英儿的身影缓缓被无数道黑色的铁链切割成无数块,那温柔的微笑还凝固在嘴角已经支离破碎。
眼泪不受控制的溜了出来,纪争拼命冲上去想要抓住她,忽然之间,那被黑色锁链锁着的人变成了一个苍老的身影,那人半边身子都塌了下去,身体下淌出一大滩黑色的液体,那张苍老的脸上眼睛蓦然瞪大,显出来无穷无尽的惊恐和绝望,那张嘴张得大大的,发出一声凄厉的声音——
“跑啊——”
……
“小争,醒醒!醒醒!”
纪争猛地睁开眼睛,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眼里还有着未曾褪去的深深的惊恐。他喘着粗气,瞪着眼睛直直盯着黑黢黢的舱顶,身上汗如浆出,许久,他才终于缓过来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贺瑜方抖开拧干了的巾帕给他擦汗。
纪争伸手将巾帕按在了脸上,闷闷的应了一声。心头的那一种深深的恐慌和惊悸至今仍未褪去,让他光是回想一下梦中的场景就忍不住直冒冷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贺瑜方盯着他看了一眼,脱去外衣利索地在他身边躺下,伸手将惊恐未消的少年揽了过来按在怀里,像是哄孩子睡觉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轻声道:“不怕,有我在呢。”
纪争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也不动了。青年的怀抱比少年要宽厚的多,结实的臂膀能够给人十分安全的感觉。像是幼年时被父亲抱在怀里,很安心的感觉。
怀中传来绵长的呼吸声,贺瑜方低头,借着月光能看到少年乌黑的发顶。少年的脸埋在他怀里,看不到那清秀的眉头是皱着的还是舒展开的,一股汗味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直冲鼻端。
贺瑜方微微皱了皱眉,手在少年身上摸了摸,一手的黏腻,竟没有一处是干爽的,可见刚才吓得有多厉害。
这小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贺瑜方脑子里浮出一个疑问,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纪争醒过来时,小船已经顺流而下了。昨晚前半夜没睡好,后半夜却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自从离开辜家庄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尤其在得知连英儿的死讯后更是经常做噩梦,少年依稀觉得自己回到了从五行门逃出来的那段日子。
清晨的河面上雾气缭绕,两岸的景物随着船的行走渐次往后退去,迎面吹来的河风略有些冷意,纪争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贺瑜方蹲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根随手折下的柳条,专心致志地看着水面。
纪争走过去一看,那柳条没入了清澈的水面,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不由奇道:“你在做什么?”
贺瑜方闻声立即转头,对他嘘了一声,把纪争唬的大气也不敢出,悄声问:“怎么了?”
贺瑜方一本正经道:“我在钓鱼。”
……钓鱼?就这?用柳条?连鱼饵都没有?
纪争一脸见鬼的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贺瑜方摆出一脸高深莫测:“我这钓鱼的法子是有来历的,典籍上都记载了,你小小年纪没见识不知道罢了。”
纪争嗤了一声,盘腿在他身边坐下:“你就吹吧,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来。”
“哎我说,你这话可就说差了,这怎么能叫编,你不能因为自己没见识就说我吹牛啊,说出去叫有见识的人笑话。”贺瑜方斜眼看他。
纪争啧了一声,往后一躺,脑袋枕着双手,看着清晨干净的天空,舒服的喟叹了一声,跟着偏头瞥了青年一眼:“那您这有见识的就给我说说这法子有什么来历呗——”
贺瑜方回头看了少年一眼,颇感无趣地扔下柳条,也往后躺在他身边,还甚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怎么不钓你的鱼了?”纪争睁开一只眼睛看他,“小爷还等着中午喝鱼汤呢。”
“钓个屁!”贺瑜方眼也不睁,“老子忙活一大早上了,鱼影子都没见一个,回头我就把那骗人的玩意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