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哭声响起时,整个大堂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少年仰着头,张着嘴,像是三岁孩子吃不到心心念念的糖果一样,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眼泪像是泉眼里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爬满了少年整张脸。
贺瑜方望着不管不顾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突然觉得心口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一般,闷闷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究竟经历过何等惨痛的事,少年才会哭得这样悲伤,这样深入骨髓的哀恸。贺瑜方抬手,无言的放在少年的肩上。
许久许久,纪争的声音才渐渐止歇,这时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肿成了两只桃子,红通通的。纪争吸了吸鼻子,拉着袖子抹了把眼泪,不好意思的对着贺瑜方咧了咧嘴。
贺瑜方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舒坦了?”
纪争点点头,又吸了吸鼻子:“舒坦了。”
他打小就很少哭,大多是小时候为了骗好吃的扯着嗓子嚎两声,自从他从五行门逃出来了之后,少年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这是有生以来他哭得最痛快的一次。心里郁积的那些情绪通过眼泪宣泄出去不少,少年顿时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松动了不少,总算不像之前那般压在心头沉的慌了。
贺瑜方露出一个笑:“舒坦了就好,走,带你喝酒去!”说着拉着纪争起身就要走。
一说到喝酒,纪争登时就苦了脸。说实在的,他实在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辛辣割喉不说,醉了还难受遭罪。昨日那么豪迈的学着贺瑜方提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实际上是少年心里那一股不愿服输的劲头在作祟,今天他可真不想再去喝那劳什子酒了。
贺瑜方回头一见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那还像什么话!”
纪争咕哝了一句:“我不喝酒也是男子汉。”叫贺瑜方听见了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贺瑜方去酒家买了一坛酒,提着就招呼纪争往城外行来。
清州城里有不少风景名胜。
出了北城门有一个浩淼湖,湖边有亭有廊有水轩有长桥,湖边数座秀气的小山渐次坐落,山脚有青石铺就的石梯一直延伸到山顶,顶上有塔有亭,和着绿水青山,别有一番秀丽风景。
两人出了城,沿着长长的湖堤慢慢的走。
这清州城贺瑜方虽然没来过几次,但这边风景也算熟悉,此行本是他看纪争心情不好,着意领他来走走散散心的。
“你来这里是为了打探消息吧?”走了一会儿,见纪争脸色好了许多,贺瑜方便问了一句。纪争不跟他说,他只能这样慢慢问了。
纪争低头踢着小石子玩,半晌,闷闷的应了一声。
“九幽门?”
“……嗯。”
贺瑜方叹了口气,他就猜到会是这样。少年的性子并不宽宏大量,反倒很是睚眦必报。从前在辜家庄里见他打架就知道了,这小孩绝不是个善茬。
可平常的报仇那也就罢了,这番他要复仇的对象是九幽门,那可是个丝毫不下于试剑堂的门派,而且九幽门行踪诡秘,江湖中少有能知道九幽门所在的,纪争想报仇,谈何容易。
“你什么时候成了辜家弟子了,我见你那一手缠花剑法耍的还不错,练了好几年了吧?”
贺瑜方心知纪争不是那么容易说动的性子,想要劝说他不要报仇不太可能,而且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仇不报非是大丈夫所为,就更不会去劝说了。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纪争的功夫只能说勉强是三流水平,离能找上九幽门报仇可远着呢,现在去也不过是送死,是以他打算劝劝纪争,先把功夫练好了再去寻仇不迟。
然而他又哪里知道,纪争因为听信傅容的话练了阴阳倒逆经,如今也不过只有几个月好活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练武功,能在这有限的几个月时间里找到九幽门的所在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纪争飞快地抬头看了贺瑜方一眼,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他还记得当初季云知道他偷师学艺之后声色俱厉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我不是……”他咕哝着说,头低得下巴都快顶着胸口了,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
贺瑜方奇怪地看着他:“不是?”
“我不是辜家弟子。”纪争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闷闷道:“我的功夫是季师姐教的,她让我把辜家的功夫传下去。”
“季师姐?让你把辜家功夫传下去?这位季师姐是辜家弟子?她自己为什么不传,非得让你——她……”贺瑜方蓦地明白过来,也沉默了。
前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树下有一块巨大的青石,以供行人走累了小憩所用。
贺瑜方拉着纪争过去坐下,拍开手里酒坛的泥封,先递给纪争:“喝么?”
纪争摇摇头,他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扁扁的小酒壶,递给纪争:“拿着,小口小口喝,这个酒不烈,喝不醉的。”说着硬塞了过去,自己举起酒坛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你不是辜家弟子,是么?”贺瑜方一抹唇边酒渍,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纪争转头看他,不明所以。
贺瑜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来我们试剑堂怎么样?”
纪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贺瑜方哈哈一笑,空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说让你拜入试剑堂门下,这样你我就是师兄弟了,日后也好相互照应,怎么样?”
纪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要拜师学艺的愿望竟然会在此时实现,他呆愣了一会儿,忽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泥地。
贺瑜方见他如此模样,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少年会是这么个反应,他挠了挠头,正要说些什么,耳朵里忽然传来少年轻轻的声音:“不……我去不了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令人费解,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怎么说去不了呢?
“你想去报仇?”贺瑜方自觉猜到了少年心中的想法,心里寻思着怎么措辞,而后尽量婉转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大可以先把武功练好了再去报仇——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你现在的武功还弱得很,就算找上了九幽门怕是也报不了仇,何必把自己性命赔进去?”
纪争低着头不说话,好半晌,才闷声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贺瑜方:“我只有几个月好活了。”
贺瑜方刚刚把酒坛子举到嘴边,闻声猛地转头:“什么?”
纪争扭过头,看着湖光山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没有几个月好活了,所以我要趁着这几个月好好打听一下九幽门的消息,就算到最后也报不了仇,也……总比什么也没做的好。”
贺瑜方猛地伸手扳过他的肩膀,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沉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说自己……你受伤了?还是中毒了——有人要杀你?”
纪争望着他阴沉的脸色中透出来的毫不作假的关心和焦急,心中不由一暖——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了?似乎也就几个月吧,怎么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呢?
他咧了咧嘴,自嘲一笑:“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他顿了一下,“自作自受”四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倘若不是他变强心切,恐怕也不会上了傅容当,以致命不长久吧。虽然如此,但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想要变强的想法有什么错——也就是太着急了些,若是不那么着急,拖到如今恐怕就能拜入试剑堂了。
但命运这个东西哪里有这么简单呢?
倘若少年并没有上傅容的当,那就没有了在老猎户家里度过的两个月,想必会更早听到辜家庄被灭门的消息,以他的性子,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恐怕就会头脑发热的去找九幽门报仇,若是没遇上九幽门还好,若是遇上了,恐怕就算有百十个他也是十死无生,更别说拖到如今要拜入试剑堂了。
退一步说,倘若纪争并没有因为连英儿的事生出变强的想法,而是安安生生的在辜家庄里当他的仆役,恐怕就不会有仓皇逃出辜家庄这一件事,他心中也不会因为连英儿的死深怀愧疚,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也不可能会在辜家的灭门惨祸中逃得性命。
很多时候,人们以为是坏的事情,实际上却能够使他们避开更坏的命运。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贺瑜方盯着纪争看了会儿,脸色阴沉似水。
片刻,他松开扳着少年肩膀的手,提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长长吐了一口气,跟着伸手揽住少年的肩膀,用力箍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显得特别坚定可靠:“无事,有我在,必定不会让你这么死了。”
他说着又灌了一口酒,抬手揉了一把少年的脑袋:“我还等着你来做我的师弟呢!”
【那个啥啊,寒假么有时间码字,最重要的是摸不到电脑,每天只能用爪机码字,时速神马的都是浮云啊浮云……所以虽然下周还是分类强推,但是真心做不到双更了,真是不好意思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