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连英儿不是小时便入了辜家么,几时又有了个弟弟?裴辽又怎么会跟她弟弟过不去?”辜善芸回剑入鞘,问道。
紫荷是跟着辜善芸最久的婢女了,平时也颇得她信任,此时便道:“连英儿的弟弟是几年前才进来的,唤作纪争,约摸是认的亲。先时有传闻道裴少爷看上了连英儿,大约也是因为此事才起了纷争。”
“呵!”辜善芸冷笑一声,“他裴辽真是好胆,竟敢看上我身边的人,看来这几年他是过得太舒坦了,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辜善芸并不喜欢裴辽这个大师兄,一直以来都是。
实则在辜家这样的世家里面,所谓的大弟子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
不同于其他门派,大师兄大多都会成为下一代掌门执掌门派。但在世家里面,不管拜师有多么早,也绝不可能由一个外人来执掌家业。
裴辽这个辜家庄的大弟子虽然说出去好听,其实也不过跟一个普通的师兄无甚区别,甚至有时候还要因为他大弟子的身份颇为少庄主辜善卿不喜。
若是裴辽能够看清自己在辜家所处的位置,愿意听从少庄主的命令,能够安分守己,其实辜家兄妹也还是愿意尊敬这个大师兄的。
坏就坏在裴辽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贺瑜方与他相处不过短短时间便看出来此人不安分,更何况同他朝夕相处的辜家人?谁都不是瞎子,只不过暂时不想捅破这一层窗纸罢了。
“走,去看看。”
冷哼一声,辜善芸抬脚出了院门,远远便瞧见跪在地上的少女,以及她身后血肉模糊的少年。
瞧见辜善芸出来,连英儿如同看见了救命的神仙,连忙膝行着爬到辜善芸面前,声泪俱下:“大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救救他……”
她的身上脸上均沾满了纪争的鲜血,此时看来凄惨狼狈无比。
辜善芸心下恻然,望了一眼那躺着尚不知生死的少年,回头吩咐:“拿来。”
紫荷依言取出一个小瓷瓶。
辜善芸接过来,转而递给连英儿,道:“这瓶中共有五粒上清丹,你拿去给他服下,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吧。”
上清丹是辜家秘制伤药,对于内伤颇有奇效。但药医不死人,纵是再好的伤药,用在将死之人身上也没有用。
连英儿连连叩谢,捧着那一个小瓷瓶犹如捧着稀世奇珍,扑到少年身边,抖着手将药丸纳入纪争口中。
辜善芸叹了口气,道:“若是活了就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伤,若是不活……”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了。
紫荷望了那满身血污的两姐弟一眼,到底不忍心,轻声道:“小姐,怕是裴少爷不会善罢甘休,到时……”
“他倒是敢!”辜善芸冷笑一声,想了想,吩咐道:“救人救到底,在梅香苑里找个屋子安置吧。”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贱婢,还不给我滚出来!”
辜善芸目光一凝,瞧见是裴辽正往这边掠来,柳眉登时就竖了起来。
一个闪身挡在连家姐弟跟前,辜善芸目光不善地看着裴辽,冷冷开口:“大师兄真是好威风啊,到了我的梅香苑门前一口一个‘贱婢’,我倒想请教一下,大师兄口中的贱婢究竟是何人!”
裴辽本是直奔地上的连家姐弟去的,不想却被辜善芸挡住了,当下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珠望了过来,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浓郁杀机。
“师妹。”他冷冷道,“你最好马上让开,否则——”
他眼中凶芒一闪:“休怪我不客气!”
辜善芸闻言立时大怒。
她是堂堂辜家大小姐,他裴辽不过是个外人,就算他是师兄,但这辜家还轮不到他来做主,他竟然有胆威胁她?!
“不客气?”辜善芸冷笑不止,蓦地双目一厉,柳眉倒竖,厉声道:“好一个不客气!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裴辽有何胆量敢对我不客气!”
“往日你在庄里肆行无忌也就罢了,看在你是大师兄的面上,爹爹和大哥也不同你计较那许多,可你也太过蹬鼻子上脸!如今竟然还敢把你那肮脏念头动到我身边的人头上来,你倒是好胆!”
“如此不知廉耻、恣欲/妄行之人,传扬出去都教我辜家清正门风蒙羞!你还有脸要对我不客气?!哼!待我禀明爹爹,将你这无德无行不尊师长不孝不悌之辈逐出门墙,倒要看看你还如何张狂!”
裴辽其实在威胁刚出口的一瞬间便后悔了。
他也是怒极攻心,一时口不择言,将辜善芸也给得罪了。
话出口的瞬间,他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暗道坏了,这个师妹素来都是不好相与的,恐怕要坏事。
正要往回找补一两句,谁想那边辜善芸怒气冲天,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像是一个被点燃了的爆竹一般,噼里啪啦一顿怒骂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登时把裴辽气了个倒仰。
“好、好好!”裴辽冷笑不支,咬牙点了点地上的连家姐弟,从牙缝里逼出一句:“你们给我记住!”甩袖愤愤离去。
他可不敢真对辜善芸怎么样,若是真惹恼了对方,禀明师父将他逐出门墙,那他今后就别想在江湖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来同我做对!给你几分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呸!”望着他的背影,辜善芸脸上浮出一丝讥诮。
练武人耳聪目明,还未走远的裴辽将辜善芸的讥刺收入耳中,登时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也深深的没入掌心。
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厉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辜善芸!
他日我裴辽出头之时,定要报今日受辱之仇!我要将我今日所受耻辱千百倍的还给你!
纪争的气息一直很微弱,即便是服下了上清丹也是如此,但也一直未曾断绝。好几回连英儿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但隔不多久又总能见到少年的胸口还在轻微的起伏。
辜善芸眼见人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便令下人在梅香苑内腾出来一个荒僻角落的屋子,将人移进去。
不是她不舍得将好的屋子腾出来,实在这也有讲究,若是纪争活了过来还好,若是他就这么死了也是晦气的一件事。
辜善芸能让连英儿姐弟住进梅香苑,且还命人请来大夫给纪争治外伤,实在也是很尽心了。
晚间辜善卿闻得此事特意将妹妹找了来。
“你也实在太过冲动莽撞,那样的话岂能随意出口,就算他做得不对,到底也还是大师兄,逐出门墙的话就是爹爹也不会轻易出口,岂是你一介女子能从旁置喙的。”
辜善芸柳眉一竖:“莫非他在我门前直呼‘贱婢’,还用言语威胁于我的事就这么揭过不成?!我可没有你们那样的好涵养,给人犯到头上来还处处忍让于他!”
其实这也是裴辽恰好撞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不然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大师兄,也不至于一上来就给他脸色看,还毫不留情地一通怒骂,更是连逐出门墙这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
“你——”辜善卿看着自己的妹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半晌无奈道:“你这样的性子,日后在江湖上闯荡还不晓得要吃多少亏。”
辜善芸扬眉:“有哥哥你在,莫非还能让我吃了亏去不成?”
辜善卿哑然。
摇了摇头,他无奈道:“哥哥也不能护你一辈子啊。”他瞧着妹妹的娇俏面孔,笑道:“看来得赶紧给你找一个有本事护住你的夫婿才行……”
“哥——”辜善芸叫了一声。
她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半晌不语。
辜善卿见了妹妹这副模样,不由叹气:“你乃辜家大小姐,多少英才俊豪想要做我辜家女婿,你又何必……”
辜善芸抿了抿嘴,轻声却坚定道:“哥,你知道的,我此生……非他不嫁。”
辜善卿张了张嘴。
可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心思不在你身上啊,我的傻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他最终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口,隔了半晌,道:“过些日子,我去跟爹说说出门游历之事,若是爹允了,你便同我一道出门,顺道也去萧家拜访一下世伯。”
“真的?!”辜善芸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
辜善卿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道:“我是你哥,我不帮你还有谁帮你?”
梅香苑内。
连英儿衣不解带守了纪争整整两天,才终于听得床上的少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这一声在心中焦虑的连英儿听来不啻于天籁之音,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连手中的木盆都忘记了放下。
“小争?小争?”
少年的眼睛慢慢睁开,旋即被外间的光刺了一下眼睛,又微微阖上了。
“小争……”连英儿喜极而泣,泪落如雨,喉头一时哽得几乎说不出来话,“你、你可终于活过来了……”
数日的煎熬焦虑一朝得以缓解,连英儿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脚下一软便瘫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