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小孩!”
正想着去哪里找吃的,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了一声,纪五郎循声望过去。
他下午刚刚淋了一场大雨,不仅身上的衣服都给雨水冲干净了,就连许久没洗的头脸都给冲干净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这会儿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跟那些又脏又臭的大小乞丐看上去不大一样。
他本来就生得眉清目秀,这会儿洗干净了看着还挺顺眼,就是头发还乱得跟草窝似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了些,除此之外,倒也看不出他是个臭要饭的。
叫住纪五郎的是一个中年汉子。
看打扮倒是平常,相貌普通,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纪五郎不知道这人叫住他做什么,但想到可能会有吃的,他还是停住了脚,看着那汉子。他也不走近,只是站在街中央。
虽然那中年汉子看上去并不凶恶,但这几个月的乞丐生涯让小孩明白,有些人虽然看上去并不凶恶,但行事可跟温柔慈善一点都搭不上边,甚而比一些凶人还要心狠手辣。
破庙里有一个老乞丐,一把年纪了还整天拖着腿去讨饭。纪五郎听说那老乞丐原本是有家的,后来给自己儿子儿媳赶出来了。纪五郎讨饭时看到过那一对夫妻,男的看上去忠厚老实,女的看上去也不凶,逢人就打哈哈,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决计想不到他们骨子里竟会这么狠毒。
后来纪五郎趁那家人不注意从他家院子里抱了只鸡,独个儿生了堆火烤来吃了,还给老乞丐和小女孩留了一半。
那中年汉子看着小孩站在那里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也不以为忤,反倒打了个哈哈,从茶寮里走出来,站到小孩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小孩他早几日便注意到了,身子骨结实,腿脚也都没毛病,长得还清清秀秀,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干他们这行的,不只是去买穷苦人家的小子丫头,偶尔也从乞丐里面挑人。
但乞丐也得是五官长得周正的,身子骨也要结实些的,洗洗涮涮还能见人的小娃娃。那些壮年的乞丐就算了,小娃娃给点吃的就跟着走了,也好调/教,那些大乞丐可精得跟鬼似的,不给钱甭想会跟着走人。
对了,他是人牙子。
纪五郎瞪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人,没有拔腿就跑,只是嘴唇抿了起来,显得有些紧张,那两只小拳头也紧紧捏了起来,就等这中年汉子露出一丝坏心思就冲上去打了再跑。
中年汉子满意了,从怀里摸出一包绿豆糕,拈出一块摊在手上对着纪五郎送去:“喏,吃吧。”
纪五郎看了看中年人,又看了看那块边角都给压碎了的糕点,咽了口唾沫,但还是迟疑了一下,这才伸出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乎是用抢的将糕点夺了过来,跟着又极快的送进了自己嘴里。
只有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小孩无比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
这速度看得中年人一愣一愣的。
小孩包着一嘴绿豆糕,一边快速的嚼着一边还眨也不眨地看着中年人。
“还想吃么?”
中年汉子很是和善的问道。
纪五郎嘴里塞满了没法说话,只能点头。
“哪,”中年人将糕点重新用油纸包起来,放到小孩面前,却在小孩伸出爪子想抓住时抬了一下手,然后用一种诱哄的语气道:“只要你跟着我走,不止这糕点是你的,往后你还能吃饱穿暖,怎么样?”
没有水,纪五郎直着脖子把嘴里的糕点往下咽,然后将手上沾着的糕点碎末舔干净,再看了一眼中年汉子,扭身就从他旁边灵活地钻过去了。
中年人嘴边的一丝笑还挂在脸上就僵住了。怎么,今天这招不管用了?
纪五郎背对着中年人撇了撇嘴。小孩虽然没念过书不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老话,但他小小年纪已经在生死间打了好几个来回了,对人对事都抱着一种警惕的态度,只有他自己觉得没有威胁了才会放下戒心。
中年人转身瞧着小孩的身影,摸了摸下巴稀疏的几根胡须,咧了咧嘴。看不出来,这小崽子戒心还挺重。
但他可不会看着到手的银子飞走。
从怀里又掏出一包糕点,中年人拿在手里掂了掂,盯着小孩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小孩,你站着!”
纪五郎听见后头脚步声响,警惕地转身,防备地盯着追上来得中年人。这回他左脚微微后撤,身体重心也微微往后坐,这是便于暴起揍人的姿势。
然而中年人看上去并没有不怀好意,反而看到纪五郎的姿势后就在几步开外站住了脚,接着远远地将一个油纸包扔了过来。
纪五郎麻利的伸手抓住了油纸包,却没急着打开,而是狐疑地盯着中年人。
这人看上去好生奇怪。纪五郎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人不怀好意。
中年人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便走。
纪五郎看了看中年人离开的背影,疑惑地打开油纸包,里面的糕点虽然已经凉了,但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咕嘟。
小孩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大一包香喷喷的糕点,现在都是他的了?再看看已经走远了的中年人,小孩眨了眨眼,刚刚那个真的是好人?
但现在不是纠结那是好人还是坏人的好时候,小孩努力抑制着自己一口连这油纸包一道吞下去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块糕点往自己嘴里送。
真好吃。
小孩满足的眯起了眼。但他并没有将糕点全部吃完,在拿了一块之后便重新将油纸包了起来,小心地塞进怀里。
好运气不是天天都有的,这样好吃的东西要找个隐蔽的地方慢慢享受,刚刚他可看见街边有其他人盯着他这包吃的了。
另外,也要给那小丫头留一点。那小丫头明明比他小不了几个月,看着却比他的小妹妹还要小,纪五郎不自觉便想多照顾一下她。
藏在暗处的中年人是真的惊讶了,这小崽子看起来倒跟从前那些小要饭的不大一样,竟然还忍得住不把香喷喷的糕点吃完?
不过,就算不吃完那些糕点,想来那一小块也足够了,要知道他在里面下的蒙汗药的份量可是足足的,就连一个壮汉都能麻倒。
中年人嘴角勾起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悄悄跟在纪五郎身后。
……
那蒙汗药果真效力十足,纪五郎足足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纪五郎醒来时并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哭闹不止。
小孩挺镇定地爬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四下一骨碌就把自身所处的地方打量清楚了。
角落里堆垛着挺高的柴火,一看而知是个柴房。
这柴房也是真破,除了屋顶不漏以外哪都破,木板壁间的缝隙足以让一只小耗子钻过去,得亏这不是冬天,否则呆在这里跟呆在屋外没两样。
但这柴房虽然破,却并不意味着被关着的小孩就能破门而出了。相反,这柴房的门可结实着,透过门的缝隙还能看到外面挂了一把大锁,里面的人别想出去。
眼见从地上走出去是不可能了。小孩抬起头来望屋顶。
这家主人看上去显然并不富裕,至少还没有富裕到可以把自家的柴房顶也盖上瓦片。
纪五郎望了望堆在角落的柴垛,再望了望低矮的屋顶,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噌噌的就顺着柴垛往上爬。
小孩身体灵活,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柴垛顶上。
只是虽然柴垛堆得挺高,屋顶也很是低矮,但他也着实太过矮小了,踮起脚尖伸直了手臂也还差了一截才能勾到房梁。
小孩瞅了瞅离他最近的那根房梁,先不忙,给脚下找了个相对稳固的地方站着,然后眼睛看准了那一根房梁,蓄足了力气,猛地朝前一扑!
……
啪。
一声闷响,纪五郎重重砸在地面上,四周尘土一阵飞扬。小孩嘴里发出一声闷哼,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爬不起来。
不行。
那房梁足足有小孩两个大腿那么粗,那屋顶的茅草又是编好了成片成片的压在房梁上的,同房梁之间没有丝毫缝隙,小孩手掌太小,又没有练过铁砂掌之类的掌上功夫,想要在匆忙间穿过缝隙抱住房梁根本不可能。
纪五郎好容易才缓过气来,躺地上不甘心的望着屋顶。
——小孩不知道,要不是他有稀薄的真气护身,刚刚那一下就足以让他给摔得昏死过去,运气不好些的就这么摔死也不是不可能。
隔了一会儿,他一骨碌爬起来。
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小孩伸手揉了揉,龇了龇牙,抖了抖又麻又痛不怎么灵活了的胳膊腿,决定再试一次。
将几根散落在旁边的柴禾扔到柴垛上,小孩噌噌两下又爬了上去。
这回用那几根柴垫着脚倒是成功够着了房梁,只是他怎么也摸不到房梁与茅草片之间的缝隙,也就无法把手插/进缝隙里,也就无法借着房梁翻上去。
纪五郎急了,踮着脚伸手去推那茅草片。
屋顶上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往下掉,小孩只顾着去推茅草片,一个没注意就叫灰尘迷了眼睛。
眼睛的刺痛让小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忘记了自己是在柴垛上,而且脚下垫的柴禾还不怎么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