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门,她挺直背脊,带着满心的沉重离开了。
本来只是为了让白家避免一场危机而出宫的,没想到,最后竟会是父女俩的决裂。幸好,她知道皇上派龙修随行后,生怕没机会与父亲独处,所以把详情都写在娘写给她的那张寥寥无几的信里了。
希望,爹还不至于糊涂到把这件事交给即将掌管白家的白薇处理吧。
书房里,白振峰手里拿着信,年迈的身躯颤抖的从桌沿滑落在地,老泪纵横,满脸的悔恨,满心的疑惑。
悔恨的是——他这一生,只怕再也无法好好善待她的娘了;疑惑的是——他的女儿为何说了那些句句暗藏玄机的话,且还把话说得如此离经叛道。
她,到底是怎么了?
有仇报仇,以暴制暴?这是一个女儿家该说出口的话吗?
白苏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路跑回东院,那是她和她娘的住所,虽然娘为正室,可以与爹同住一屋,可是爹也允许娘在东院有自己的屋子。
“吱呀!”
推开自己闺房的门,再关上,她倚着门板滑落蹲下,将脸埋在膝盖里,任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落。
“起来!”
门窗紧闭,光线微暗的屋子里,白苏愣是没想到会有人待在自己的闺房里,而且这声音……
她被粗鲁的扯了起来,有力的大掌将她按在门板上,也证明了她的猜测,也让他看清了她。
“怎会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尉司隐放开了她,手中的羽扇取代上前,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颌,借着外边的光线,他看到一张花颜上布满泪痕,甚至还有来不及止住的泪珠自她美丽的双眸里滑落。
她看起来是那般伤心、绝望、这么的楚楚可怜,这么的荏弱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纳入怀中。
不是忍不住,而是他的下一步动作已经这么做了!
长臂不经使唤的伸出,将她狠狠揽入胸怀,用自己宽阔的臂膀保护她,不想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白苏知道这是他的同情,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同情,何况,他向来自诩是天下最怜香惜玉之人,见到她在他面前这般梨花带雨,他又怎舍得漠不关心?
笑着挤出还充满在眼眶里未落完的泪,她推开了他,这个不该她接受的胸怀,在心动以前,毅然推开了他。
她镇定的取出锦帕当真他的面拭去脸上的泪痕,再抬头,已经恢复了一张极为冷艳的脸。
“臣妾没想到皇上会在这里,臣妾适才失礼了。”弯腰福了个身,柔柔的嗓音里还带着刚哭过的哽咽。
“你,因何而哭?”尉司隐伸手虚扶起她,十分自然的为她拨弄她乱了的发丝。
“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思母心切。”白苏微微侧开头,有拒绝他碰触的嫌疑,又再拿她求得他甘愿放她归宁的理由再次搪塞了他。
“仅是如此吗?师母不在府里?”尉司隐的手微微顿在半空了下,随后收回了,放至后背,却悄然握成拳!
师母……
如他不是皇帝,按礼,他该尊称一声‘师母’的女人,竟曾胆大包天的想要设计他!
“不在。”白苏先是点了头,应他的第一个问话,再回答他第二句。
简练的两个字已代表她不想多谈,若不是看在她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尉司隐想必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的。
藏在身后紧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
“那你可否告诉朕,思母心切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东院,且还进了这屋子?据朕所知……这屋子……”
“是姐姐的!”白苏恍然记起自己该要掩藏的真相,急忙脱口而出,回应她的却是锐利的俯视,她故作镇定的道,“臣妾久未回来了,再加上方才情绪不佳才弄错了方向,打扰到皇上歇息,是臣妾之错,还请皇上见谅。”
当年白薇虽然冒用她大小姐的身份入了宫,可是她们的闺房仍然没变,一个住西院一个住东院,所以,皇上今日会把她的闺房当成是白薇的来歇息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为何他会跑到这后院来歇息,只要他一声令下,整个白家还不得为他备置上等客房?
还是……他就连出一趟宫也忍受不了短暂的分离之苦,所以特地来白薇的房间睹物思人一番?
可惜……他走错地、入错屋了,这屋子里的每一景每一物都是她亲自布置的,就连花厅里最吸引人的那座屏风,上面的《锦瑟》也是她亲手所绣,绣了一首诗,再加以彩蝶翩飞点缀,以独特的疯勾绣和斑斓的绣线,这副屏风绣便完成了。
“无妨,朕方才也是沉浸在一首诗词里了,本来早该离去的。”尉司隐行至那副摆放在画桌后的屏风前,启齿朗朗念出了上面的几句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白苏静静的听着他吟诗,他的嗓音是她至今为止听过最好听的,由她所作的诗从他嘴里饱含七情六欲的吐出,她仿佛觉得屏风上所绣的彩蝶被唤醒了,真正的翩飞在她眼前。
“想不到这诗竟作得如此入人心扉,吟起来有种别样的意境,以及充斥在心田的淡淡哀怨,一首诗仿佛感叹了这世间种种的无奈。不知当时做这首诗的人在何种遭遇下才令他有如此感慨!”
尉司隐尚未登基为帝前也喜风花雪夜,与人吟诗作赋,赏花煮茶,可惜……在登基为帝后,这样的机会便少了,他也必须收敛心性,做好一个皇帝该有的形象。
今日,听到苏妃跟他提及要出宫归宁,连他也有了出宫的欲.望,于是便带着陆英先他们一步来到了白府。
白府,这里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是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给他带来的那种身心交会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的灵魂不经意的碰撞到了一块,瞬间,绚烂多姿。
“那时的她应该是看透了什么,也经历了此生不该她经历的事情的时候所作的吧。”
这首诗,是她失去清白之后所作,万念俱灰,他说有哀怨,那时,对她来说,岂能不哀,岂能不怨?甚至还有过轻生的念头。
也因此,这首诗并不是如他所想的这般美,这首诗只不过是她以一种精神寄托的方式绣在屏风之上而已。
“苏妃的语气如此哀伤,是否也觉得身临其境?”尉司隐走过来,牵起她冰凉的手,带她靠近一些。
“身临其境……”
白苏呢喃着他的话,那久远的梦魇之夜就这么被轻易打开,每一个画面都清晰的晃入她的脑海。
那夜,为爹祝寿完的她,只身一人提着灯笼回房,因为那夜是爹五十大寿的寿筵,来的都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的人,一点儿也怠慢不得,见府里的人手不够,她便让贴身丫鬟留在前院帮忙。
她没想过,平日里连一只乌鸦都难以飞入的白府,当夜竟来了个采花贼,就藏在她的屋子里,等她入网。
推门,前脚刚迈入,一股强劲从里边袭来,将她扯入了黑暗之中,门关上,灯笼被残忍的隔绝在外,烛泪泼地的那一刻,就已经预兆了她的下场。
她想要挣扎,想呼喊,可是,她的唇被牢牢堵住,叫不出……她奋力挣扎的手被紧紧扣到身后。